城市是不是越“绿”越好?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城市进化论,(ID:urban_evolution),作者:朱玫洁,36氪经授权转载
在高质量发展的新阶段,城市开始向生态宜居的方向发力。
什么是宜居?
是高绿地率?是自动灌水的绿化草坪?是雨季不会看海的马路?是身边倍感舒适的公园?理解的角度很多,而市民在城市景观中的感受是否舒适,是一个直观角度。
此前,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教授李迪华用“咆哮体”拷问“与人为敌的人居环境”,引起热烈讨论。
最近,他到西安、成都高校上课,城叔在旁听之余,关于我们身边应该有怎样的景观,有几个小故事与各位分享。
“好心办坏事”
去年夏天,李迪华曾去深圳一个滨海湿地公园考察。
十几年前,当地通过建筑垃圾填海,并覆盖上1米厚的种植土壤,建成公园。不过,很长时间以来,公园管理人员发现,公园里的树长得非常慢。
有专家提出:“树长得慢,是因为土壤下面是建筑垃圾。”于是,公园管理方向市政府申请了一笔2600万元的预算,计划将1米厚的种植土壤掀开,将埋在下面的建筑垃圾清理出来。
“在深圳,这样做能够改进树的生长吗?”李迪华说,动用高中自然地理知识,就足以回答这个问题。
实际上,深圳是南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这里的土壤是赤红壤,也就是铁铝土。土壤呈酸性,最重要的是养分缺乏,并且其养分保留在表层土壤和生物体内。也因此,这里树木的根系多为气根、板状根,几乎没有太多深根植物。“1米以下的建筑垃圾,对树的生长影响不能说没有,但确实不大。”李迪华说。
在李迪华多年的观察中,因为忽略现实环境条件,导致“好心办坏事”的案例还有不少。
2001年前后,北京一座历史公园为美化一个天然山体,将山上的天然灌木彻底清理,并种上了人工草坪。不仅如此,还掘地三尺,埋设好喷灌系统。结果是,这座山体出现严重的水土流失现象。为什么?因为把灌木丛换成草坪,实际也破坏了原本稳定的土壤系统。最后,为控制水土流失,公园只好又把整面山坡用石头盖起来。
同一段时间,2002年,一所高校将校园里的自然水系做了固化处理,在岸边砌上水泥等。结果,第二年,小鸭子淹死在人工湖、青蛙也大批量死亡,到七八月份,湖水还开始发臭。
原因在于,河道水泥岩壁让小鸭子难以上岸,最后只能活活冻死。而水系固化后,原来自然水系的水质自然净化能力被消解,水里的厌氧微生物过度繁殖,导致水质恶化……三年后,经过长达一年的研究,学校拆除了固化设施,恢复成人工湿地。
可见,如果对当地基本生态知识缺乏了解,按照“想象中的自然”去施工,美好的建设愿景,很可能会变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很多时候,这源自于设计的缺乏或者说缺失,在景观建设中只是进行机械“模仿”。比如2000年前后,诸多城市开启了一股建大草坪、大广场、大马路的风潮,“这导致很短的时间内形成一种没由来的‘惯性’。”李迪华说,“这是很机械的”。
“让自然做功”
好的设计是什么样的?
不仅需要契合当地自然地理环境,善用地形和天然植被,亦可向生态借力,事半功倍。今天至少已被全球超过30本设计教材收入的典范性设计——天津桥园,就有这个特点。
这座公园原本是低洼盐碱之地。“之前通过填海而成,是一个盐碱化程度非常高的滨海湿地。”李迪华说,在这样严重的盐碱地上建公园,首先面临的问题是,怎么把园林植物种活?
按惯常思路,首先得掘地,把地下一米以内的盐碱土挖掉,然后做严密防渗;再从100多公里外的天津蓟县或河北敦化购买腐质土,把坑给填满。然后在土壤里埋上淋灌设施,种上各种园林植物,修建道路、照明等基础设施,最后再接上自来水。这个过程中,每一个步骤、从建设到管理维护成本都非常高。
那设计师是怎么做的呢?原本,这里是废弃靶场,地形有高有低,他顺着原来的地势挖了23个水池,地势高的叫干池子,地势低的常年有水,就叫湿池子。在水池子之间修建人行道桥梁,整个公园只花了原本预算的1/22。
天津桥园 图片来源:桥园官网
水池用来收集雨水,同时又能冲洗土壤里的盐碱,恢复植物栖息地、湿地,满足市民生态休闲需求。
公园修好后,很受市民欢迎,尤其是两岁左右的孩子,能跑能跳但还没到上幼儿园年龄的那种。
受小孩欢迎到什么程度?在市民要求下,天津河东区直接在附近建了一座幼儿园,前几年修好时是这个区最难进的幼儿园,大约30、40位幼儿抽签才能有一位入园。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这里。到这里之后,小孩不吵不闹,经常自己玩到憋尿憋不住才会来找我。”李迪华考察公园时,曾有带小孩玩耍的妈妈说。
在李迪华看来,这个年龄段的小孩,神经尚未充分发育,只要同时关注两件以上的事情,他的大脑立刻就“不够用”。公园的“秘密”,就在于这里的植被不是一板一眼的绿草坪,而是当地的乡土植物、加上万寿菊等耐盐碱的观赏植物等,具有很大的多样性,小孩可以一直保持高度关注的兴奋感。
实际上,景观设计也可以是一项生态工程。李迪华说,简单说,它是利用生态系统的自我维护能力,“让自然做功”。
呼应生活记忆
公共景观并非冷冰冰的建筑。实际上,做为公共服务产品,公共空间的景观也可以通过设计去呼应当地居民的生活记忆。
2015年,李迪华去日本出差,特意抽空去一座建在人工半岛上的城市森林公园考察。原本的初衷,是想看看日本在“没钱”的情况下,怎么建公园。因为,从1996年日本金融危机开始,日本城市用于公园建设的资金直线下降。不过,在考察中,他发现了更有趣的故事。
原来,这个公园原本是在地震中被夷为平地的钢铁厂,在做好前期土地处理等工作后,关键的问题来了,公园怎么建?
因为缺钱,公园管理者首先发动市民到附近山上采集植物种子,然后成立专家组进行鉴定、消毒,培育成幼苗。这之后,由市民带回家种植1~3年,再把幼苗送回来鉴定、消毒,种到公园中规划好的区域。
“从种下第一棵树开始,它就变成了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森林公园,每一棵树背后都有故事。”
实际上,在庭院、山坡种植自家树木的漫长历史中,树与人之间有着某种心灵上情感联系。
里尔是法国北部最大的城市。1997年,里尔市长决定,在城市中央公园建一座新千年(2000)纪念园。经过激烈竞争,最终入选的方案只有半页A4纸,连一张图都没有。
设计师是怎么做的呢?他在公园旁边租了一间房住下,每天跑到公园找人聊天。他发现,大家都很喜欢公园,但就是说不出来为什么。因为这个公园本身非常简单,它是一个一百多年前就开采完的露天煤矿,只有几条游步道,旁边就是农田。
这位设计师说,他不想改变市民对公园的这种纯粹的印象。所以,他舍弃了建实体纪念园的方式,而是建议市政府允许在2000年出生的孩子的父母,自己到公园找一处地方种一棵树,并用孩子的名字命名。
最后,政府把所有在公园中拥有“生命树”的孩子的名字写在了一块牌子上。这个纪念园方案,也成为一个非常著名的案例。
说到底,当地的景观应该要有这片土地的记忆,适应它的自然地理、经济、文化、民众情感。一位景观设计师绝不可能在空白土地上做设计,而好的景观设计,只能是(这个)场地的唯一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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