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肥

几年前我尚会点开微博上的小视频时，曾听那 papi 酱讲：四月不减肥，五月徒伤悲，六月徒伤悲，七月徒伤悲，八月徒伤悲，九月徒伤悲。

这周有位小妹来家里作客。第一天我炸了一些麻花，和面时手抖略微多放了一点糖。她从外面玩完回来，拿起一根咬一口，道好吃。在本厨看来，放糖、油炸的东西想做得不好吃都不行，毕竟人类的基因还是追逐高热量的嘛。

第二日，她便宣称要减肥了。嗨，对一个厨子来说，最怕听到的话就是客人说要减肥：洒家已经在脑子里列出了二十八道菜，你跟我说要减肥？不过我也不介意，尊重客人的选择，而且我也非常支持现代人在饮食适当节制自己。傍晚她玩完回来，手捧一杯珍珠奶茶。吾见状笑问：客官早上不是宣称要减肥么？客曰：这奶茶零热量。吾曰：减肥不正心诚意，零热量莫不是自欺么？客笑而不语。

不管什么客人来我们家，我极少劝饮或劝食。我唯一的工作只是把饭菜做出来，并告知这些是什么饭菜。至于吃多少喝多少，全凭客人随意。这是很不符合中国人的传统礼节的，仿佛主人很冷淡，但我只是不想给客人压力，他要是吃撑我当然高兴，因为这是对厨子的最大表扬，但我宁愿他不要吃撑，尤其不要迫于压力和情面吃撑。

我赞成适度节食减肥，不过在这之前有两个问题：一是为什么我们会肥？二是我们为什么而减肥？除去遗传、疾病等不可抗因素，我觉得肥大约就是摄入了超额的热量而已。如果不是因为不可抗因素，那么肥胖很可能是缺乏自制力的体现，吃饱了还想吃。脂肪只是表面，要减的是过度的口腹之欲。寄几不能控寄寄几的人，应该很难找到深层次的幸福感。前面我说喝零热量的奶茶属于自欺，意思是嘴上说减肥，但并没意识到真正肥的不是身体，而是心。我琢磨着零热量的奶茶一样会好喝（虽然我没喝过），应该跟零热量的可乐、七喜等碳酸饮料类似，虽然无糖，但口感差不多，比如仍然是甜的。若心里还在渴求好吃好喝的东西，就是还没减到真正的肥处。

当然，对不同的人来说，克服口腹之欲的难度应该是不一样的。这事对我而言相对简单一点，虽然我也好（hào）吃，但本吃货基本上把目标从“好吃”扭转到了“好做”上，也就是更多追求做好吃的东西、而少追求吃好吃的东西。我从小到大没什么零食可吃，万幸也没有养成吃零食的习惯，但我也得承认如果零食摆在我面前的话（比如一包瓜子或一包甜甜脆脆的饼干），它对我的吸引力仍然很大，所以我的策略就是压根儿就不买，省得买了它总是诱惑我。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我并不认为这种减心肥算自虐，而是自我控制的一种刻意练习。它让人不舒服，但这种牺牲通常可以让我们取得更大的成就，比如有更健康的身体，或面对更难的任务时不会本能性退却，或面对不该得的利益时不去伸手。

至于为什么减肥这个问题，我想它本质上应该是个社会问题。对多数人而言，减肥问题只是一个标志：减肥意味着我很在意别人怎么看我；换句话说，我把我的人生选择权交给了相关或不相关的路人。在我看来，那些不问来由就嘲笑肥胖的路人，根本不值得我们为他们去做任何改变。凭什么让肤浅的人通过外观定义我的价值呢？

类似的问题还有化妆、衣着服饰。仔细想想，难道都不是被无关的路人裹挟出来的压力吗？我们在这些问题上投入的大量精力和钱财，真的值得吗？封建社会的中国女人都要裹脚，现代社会的女人当然不可能再傻乎乎把自己的脚骨掰断缠起来，然而芭蕾舞、高跟鞋这些变态的审美导致的伤痕累累的双脚，跟封建社会的小脚又有何不同？

所以心肥的另一层含义是我们心里充斥了太多外部灌输的像垃圾食品一样的杂念，导致我们无法做自己。可悲的是，人与人的虚拟连接（所谓社交）越来越多，这种裹挟的力量就越来越强大，个体无法对抗集体制造的审美。那种网红一个短视频带货几个亿的新闻，我们看了在惊诧之余是不是该也从心里泛起一丝悲哀呢。

同学，等等，别往前挤了，你东西掉了。

啥？

你自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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