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黄金十年,维特根斯坦等四位哲人都有什么故事?
《魔术师时代:哲学的黄金十年,1919-1929》
内容简介
20 世纪 20 年代,一个处在多彩生活与经济危机之间的年代,一个一战刚刚结束、纳粹主义正在酝酿的年代,一个德国哲学的黄金年代。
马丁·海德格尔的事业平步青云,并邂逅了与汉娜·阿伦特的爱情。跌跌撞撞的瓦尔特·本雅明在卡普里岛疯狂迷恋上了一个来自拉脱维亚的无政府主义者,也正是这 段爱恋使他自己成为了一名革命者。天才维特根斯坦是亿万富翁之子,他在剑桥被誉为哲学的上帝,而这样的天之骄子却来到了上奥地利州偏远地区担任乡村小学教师,过着完全赤贫的生活。最后还有恩斯特·卡西尔,他在迁居到汉堡中产阶级区的几年前,亲身经历了正在抬头的反犹主义。
本书除梳理了海德格尔、本雅明、维特根斯坦和卡西尔在1919-1929年间的各异的日常生活、情感经历和思想状况,还力求将四位哲人的思想予以对观,展现了他们在面临时代根本问题时各自的回答和应对方式。借助作者出色的叙述,我们在这四位卓越哲学家的生活道路和革命性思想中,看到了当今世界的根源。回望 20 世纪 20 年代,既是感悟又是警醒。
作者简介
沃尔夫拉姆• 艾伦伯格(Wolfram Eilenberger),德国作家、哲学家,曾在海德堡、柏林与芬兰的图尔库学习哲学、心理学和罗曼语族学,曾任教于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和柏林艺术大学。 2019 年 9 月即将赴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继续执教。他是《哲学杂志》创始 编辑,《时代周报》专栏作家,作品被翻译成二十多种语言,是全球最畅销的哲学家和作家之一。此外,他还在瑞士电视台主持《哲学的伟大时刻》节目。
书籍摘录
第一章 序言 魔术师(节选)
1929 年 6 月 18 日,英国剑桥。“别担心,我知道你们永远也无法明白我在说些什么。”随着答辩人话音落下,哲学历史上最特别的一次博士论文答辩会划上句号。参加这次答辩会的准博士是一个 40 岁的奥地利人,他曾是亿万富翁,在答辩会之前的十年时间里主要从事乡村小学教师的工作。
主持评审本次博士答辩会的是英国著名哲学家伯特兰· 罗素和乔治· 爱德华· 摩尔。答辩人名叫路德维希· 维特根斯坦。维特根斯坦这回并不是初到剑桥,事实上,在 1911 年至一战爆发前夕,他作为罗素的学生就曾在剑桥学习。在一战前的这段学习期间,他由于拥有出类拔萃的天赋以及特立独行的性格,很快就成为了当时同学们的崇拜对象。 1929 年初,维特根斯坦多年后重返剑桥。在返回英国的第一天,他就在火车上偶遇了当时世界上最重要的经济学家约翰· 梅纳德· 凯恩斯。“唔,上帝到了。我今天在五点一刻的火车上碰到他了。”凯恩斯在一封落款日期为 1929 年 1月 18 日的信中这样写道。维特根斯坦的老朋友、也是他以前的老师摩尔,当时也在这趟从伦敦开往剑桥的火车上。学术圈内几个大人物碰巧同时在这趟火车上,使得这趟火车充满了剑桥式的浓厚的学术氛围。然而,人们也不用把车厢内的气氛想象得过于热烈,因为维特根斯坦并不惯于与他人寒暄或是发自内心地拥抱。相反,这位来自维也纳的天才容易突然暴怒;此外,他还特别记仇。就算只是随口说出的一个词,或仅仅是一句打趣的政治言论,都足以让他恼怒多年,甚至不惜与他人绝交——比如他就多次宣布和凯恩斯还有摩尔绝交。不过,无论如何,上帝回来了!这是件多么令人欣喜的事。
维特根斯坦回到剑桥的第二天,凯恩斯就在自己的住所召集举办了一次“剑桥使徒社”的特别晚餐会,庆祝剑桥昔日的学子——维特根斯坦归来。在这次晚餐会上,维特根斯坦被选为使徒社的荣誉会员,成为一名“天使”(使徒们称荣誉会员为“天使”)。对于大部分当时在场的人来说,上次见到维特根斯坦已是 15 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过去,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情。然而,大家眼前的维特根斯坦却好像没怎么变。例如衣着方面,维特根斯坦穿着一贯的服装搭配来参加这次晚餐会:身着无领纽扣衬衫、灰色法兰绒裤子,脚上穿着乡土气息很浓的笨重皮鞋。除了不变的着装风格,岁月也没在维特根斯坦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因此,维特根斯坦看上去和受邀到场的大学生差不多。这些大学生之前只能从教授们口中认识这位来自奥地利的不同寻常的人物。当然,大学生们认识的维特根斯坦是传奇著作《逻辑哲学论》的作者。在过去几年里,就剑桥的哲学讨论而言,《逻辑哲学论》就算不是处于统领地位,也深具决定性影响。晚餐会上,当然没人愿意承认自己只是大致理解了这部大作。事实上,正是因为人们难以透彻理解《逻辑哲学论》,它对于读者来说才更具魅力。
维特根斯坦于 1918 年在意大利的战俘营中最终完成了《逻辑哲学论》。他深信自己已经“从本质上最终解决了”所有哲学问题。怀着这种坚定的信念,他决定从此以后放弃哲学。维特根斯坦出身欧洲大陆最富有的工业巨头家庭之一,他本可继承父亲留给他的巨额遗产,然而,在完成《逻辑哲学论》的数月之后,他宣布放弃继承所有遗产,将自己应得的庞大家产分给了他的哥哥保罗和两个姐姐。当时,维特根斯坦正深受重度抑郁症的折磨,不断产生自杀念头。正如他写信告诉罗素的那样,从今往后,他想“以诚实的劳动”来谋生。而这诚实的劳动,具体指的是在乡下以小学老师身份教书。
曾经的乡村小学教师维特根斯坦回到了剑桥。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为了从事哲学,他回来了。哲学天才维特根斯坦于不惑之年回到剑桥时,没有学位,经济上还落魄到不名一文的地步。他近年来攒下的一些钱,在到达英国数周之后就花光了。有人小心翼翼地找维特根斯坦打听,他那些富有的兄弟姐妹难道一点儿都不愿意接济他,帮他摆脱经济困境吗?维特根斯坦每次听到有人这么问,都会严辞驳回:“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好好读读:是,我是有些富有的亲属,而且如果我开口的话,他们会非常乐意给我钱。但是,我是一分钱也不会向他们要的!”维特根斯坦在他博士论文答辩的前一天,把这些话也说给摩尔听了。
维特根斯坦生活拮据,该怎么办?在剑桥,没人会质疑维特根斯坦无与伦比的天赋,所有人包括大学里那些最有影响力的人物,都想留住维特根斯坦并帮助他。但是,维特根斯坦之前中断了在剑桥的学业,没有取得学位就离开,就算是在氛围不拘的剑桥,如今要给一个曾经辍学的回归学生提供研究奖学金,甚至给他提供一个固定职位,那也是办不到的。最终人们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把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作为博士论文提交给学校。此前,在 1921 年到 1922 年间,罗素为了促成《逻辑哲学论》的出版付出了努力,还特地为书写了前言。罗素在哲学、逻辑学、数学和语言学方面创作了不少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作品。但他却认为,他的高徒维特根斯坦写出的《逻辑哲学论》,比他自己那些大作都要优秀得多。
因此,也难怪罗素在进入考试大厅时骂道:“这辈子真是从未经历过这么荒唐的事情。”将《逻辑哲学论》这么一部天才著作置于一场考试之中,这真是荒唐。不过,考试终归是考试。所以,摩尔和罗素在进行了几分钟友好的询问之后,就决定开始提出一些批判性的问题了。《逻辑哲学论》中不乏晦涩的箴言和难以理解的“一行诗”,全文是作者精心思考之后,在形式上采用十进制数字体系编写的,其中内容含有不少难以理解之谜。摩尔和罗素提出的批判性问题涉及的是论文中心谜题之一:维特根斯坦自己认为《逻辑哲学论》完全是由无意义的命题组成的,可这样一部著作却又偏偏向人们传达了唯一清晰的世界观。
对此,论文首句就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例子:
1. 世界是所有实际情况。
不光是上面这第一句话,底下这些从《逻辑哲学论》中摘录的句子,也给维特根斯坦的爱好者们抛出了诸多难解之谜(直到今天还是如此):
6.432 对于高超者来说,世界是什么样的,这点是完全不重要的。上帝不在世界之内显露自身。
6.44 神秘的事项不是世界是如何的,而是如下之点:它存在。
虽然《逻辑哲学论》充满了神秘感,但是创作这篇论文的动机还是很清晰的。从斯宾诺莎的《按几何方法阐述的伦理学》(1677年在斯宾诺莎去世之后才出版)到大卫· 休谟的《人类理解研究》(1748 年出版),以及伊曼努尔· 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1781 年出版),这些现代哲学著作已经形成了一种悠久的传统,即所有这些著作都致力于在人类语言中如下两种类型的命题之间划出一条明确的界线:一种命题在其实质上是确有意义的,因此是可以表达出真理的;而另外一种命题则只是看上去有意义,实则不然,此般语言的虚假性会使我们的思想和文化误入歧途。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正是处在现代哲学著作这样一种悠久的传统中。
这里涉及到人类语言的一个难题:我们作为人对什么可以有意义地言说,对什么则不能?换句话说,《逻辑哲学论》所做出的贡献,其实就是给这个难题提供了一个对策。于是,《逻辑哲学论》以如下这句定理作为全书结尾,就不是什么偶然了:
7. 对于不可言说的东西,人们必须以沉默待之。
另外,在末句的前一部分,也就是第6 部分的最后一个条目6.54 处,维特根斯坦清楚详细地叙述了他自己的“疗法”:
6.54 我的命题以如下方式起着说明的作用:理解我的人,当他借助于这些命题——踩着它们——爬过它们之后,最终认识到它们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可以说,在登上梯子之后,他必须将梯子弃置一边。)他必须放弃这些命题,然后他便正确地看待世界了。
在答辩中, 罗素正是针对上面这一条一再追问维特根斯坦。这种命题起作用的“方式”具体来说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呢:通过一系列毫无意义的命题,却能帮助他人获得唯一正确的世界观?维特根斯坦不是在论文的前言部分强调过了吗:“在此所传达的思想的真理性”在他看来是“无可置疑的、确定的”。如果真的如维特根斯坦本人所表述的那样,这部著作中仅仅充斥着毫无意义的命题,那又如何谈得上是“无可置疑的、确定的”“真理性”呢?
这个问题对于维特根斯坦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出自罗素之口就更不新鲜了。维特根斯坦和罗素关于这个问题的探讨持续了很多年,两人还为此通信讨论。在两人充满紧张关系的友谊中,这个问题也成了其中一个经典话题。于是,看在往日的交情上,罗素在答辩时又一次提出了他的经典问题。可惜如今我们已无法知晓,维特根斯坦当时具体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不过我们可以猜测,他会如往常一样,眼中闪烁着光芒,轻微结巴着,用他自己极其独特的语调进行回答。他的英语带有外国人口音,而且,我们能从这种语调中听出一种特殊的含义和乐感。维特根斯坦总是在寻找能够清晰表达出来的解释,其中也带有他个人独有的表达特色。在进行了几分钟吞吞吐吐的独白之后,他又一次得出这样的结论:已经说够了,已经解释够了。他在《逻辑哲学论》前言中也这么记录道:“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理解这本书:他自己已经想到过表达于其中的思想——或者至少是类似的思想。”
问题在于(而且维特根斯坦知道存在着这样的问题):只有极少数人甚至可能就没有人,想到过或表达过类似的思想。起码维特根斯坦过去非常尊敬的老师、《数学原理》的作者伯特兰· 罗素,就肯定没有想到过类似的思想。维特根斯坦认为罗素在哲学方面最终还是有局限性的。此外,甚至连乔治· 爱德华· 摩尔也没想到过类似的思想。摩尔在他的时代属于哲学界最卓越的思想家和逻辑学家之一,可维特根斯坦却坚定地评论道:“想知道一个毫无才智的人可以创造出多少成就,那就看看摩尔,他正是一个杰出的例子。”
《逻辑哲学论》中提到的梯子即为维特根斯坦看来没有任何意义的命题,读者必须先登上这些梯子,然后为了正确地看待世界,又必须将这些梯子推开。维特根斯坦该如何给罗素和摩尔解释清楚梯子的事情呢?维特根斯坦就如同柏拉图洞穴隐喻中的那位智者:他来到洞穴之外见到了阳光,他再回到洞穴中,想要告诉其他洞穴里的囚徒自己所见到的真相,可是其他囚徒根本不相信他,也无法理解他所叙述的真相,依旧只相信眼前墙上看到的影子。
今天就到这吧,已经解释够了。于是,维特根斯坦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桌子的另一侧,友好地拍了拍摩尔和罗素的肩膀,说:“别担心,我知道你们永远也无法明白我在说些什么。”直到今天,每个哲学专业的博士生在答辩前夜肯定都能梦见这句话。博士论文答辩会就此落下帷幕。摩尔在答辩报告中是这么写的:“在我看来,维特根斯坦先生的博士论文是一篇天才佳作,本论文完全达到了剑桥哲学博士学位的要求。”
维特根斯坦博士论文答辩通过后,颁发给他的研究奖学金很快也获得批准。维特根斯坦回归哲学圈了。
题图为本雅明(左上)、卡西尔(左下)、维特根斯坦(右上)、海德格尔(右下),来自:elcultur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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