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塞尔·杜尚的传记,他如何改变人类对“艺术”的理解?
《杜尚》
内容简介
杜尚曾说过,“我最好的作品是我的生活”,理解杜尚的最好方式,便是阅读他的生活。杜尚是一位改变西方艺术进程的艺术家,他改变了人们对“艺术”的理解,艺术自他开始改变了传统运行轨迹,边界自此也被无限扩大,而成为艺术家的修为之路也自此与以往决裂而焕然一新。本书是这位二十世纪伟大艺术家的传记,它呈现了杜尚一生的经历、精神发展以及艺术风格演变,对杜尚的每一部作品做出了分析,更以杜尚为核心描述了二十世纪西方现代艺术的发展历程。
作者简介
卡尔文•汤姆金斯(Calvin Tomkins),《纽约客》杂志撰稿人,艺术评论家。曾经采访过杜尚,撰写《马塞尔·杜尚——午后访谈》( Marcel Duchamp : The Afternoon Interviews )《商人与收藏 :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创建记》( Merchants and Masterpieces:the Story of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
书籍摘录
6 裸女下楼(节选)
到了 1911 年末,杜尚的创作开始偏离现代艺术的主流。此时他在现代主义这摊浑水里学习游泳已有八年之久,从印象派和后印象派到野兽派、象征主义和立体派,他终于在《棋手的肖像》( Portrait of Chess Players )里摸索出自己独有的立体主义风格;这幅画体现的真正主题是思维的过程。在这个时期,很多画家都花费过数月乃至数年的时间探索思维过程这个新的领域,在一幅又一幅的绘画里绘制代表思维过程的元素,而毕加索和布拉克早在立体主义最初的“分析阶段”就对此主题做过诸多尝试。继《棋手肖像》之后,杜尚进入了一个独特的发展阶段,而他创作的每一幅作品都在这条特殊的发展之路上有所进展。他从来不重复自我,也不关注同行的创作。正是在这个时期,杜尚走出了两位兄长的庇护,成为现代艺术洪流中一位至关重要的人物。
杜尚对于描绘运动产生了兴趣,他说:
我不知道这个想法从何而来,当我画那幅女人的肖像—同一个女人的五个形态,在其中的三个形态里她穿着衣服,剩下的两个形态里她光着身子——这幅画已经有了运动的概念,这个运动就是女人遛狗时的动作过程,尽管这个过程可能是我自己的潜意识。到了 1911 年 10 月,我画了《火车上伤心的小伙子》( Sad Young Man in a Train ),当时我从巴黎坐火车去鲁昂看望父母,火车上伤心的小伙子当然就是我自己。可是在那幅画里,除了立体主义的影子,根本看不到什么小伙子,也看不到伤心,更不用说别的东西了。我当时对立体主义的理解就是重复地画线描的示意图,根本没考虑解剖学和透视——通过平行的线表达一个人在不同位置之间的移动。
杜尚的话很实在,丝毫没有讨巧的意思,他对这幅画的描述也很准确。他画它的时间其实是 12 月,在画布的背面他写道:“马塞尔·杜尚,未完成(草图),火车上伤心的小伙子。” 这说明他认为这幅画是一件初稿,而不是完成的作品。用黯淡的黄色、棕色和黑色画的状如机器人的图形连成一串,让人怎么看都联想不到运动。阿图罗·施瓦茨在画的标题里找到了心理学上的寓意,他告诉我们,自从妹妹苏珊娜在 8 月份出嫁之后,这是小伙子第一次回鲁昂看望父母,所以他很伤心。杜尚本人的解释是,标题之所以用了“伤心”一词仅仅因为“triste”(伤心)和“train”(火车)这两个词开头的第一个音节是押韵的,把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很好玩—他彼时就对双关语、头韵体等各种各样的文字游戏怀有极大的兴趣。不管怎么说,这幅画在当今广受关注,主要的原因在于它是杜尚使用自己所谓的“元素平行法”(elementary parallelism)朝着新的方向迈出的第一步。
延时摄影术已经被法国的流行杂志沿用了近 20 年,这些杂志常刊登采用这种技术拍摄的运动中的男女和动物,这个技术启发了杜尚。巴黎的生理学家艾蒂安- 于勒·马雷认识当时大多数重量级的画家和诗人,他在 1882 年发明了一种照相机快门,可以在一张底片上对一个移动的拍摄对象进行多次曝光。
杜尚很清楚马雷拍摄的那些连续的照片,《自然》( La Nature )杂志早在 1893 年就曾刊登过它们。他还看过美国摄影师埃德沃德·迈布里奇的作品,迈布里奇将摄影机一个挨一个地串联起来,分别用一系列不同的视角抓拍击剑手、飞奔的马匹和其他移动的物体,然后他将这些照片结合在一起来显示运动的过程。迈布里奇的摄影集《人类动作影像》( The Human Figure in Motion )于 1885 年首次出版,影集里就有 24 张一套的照片,记录了一个裸体的女人走下楼梯的运动过程,这个女人身后还飘着一条白色的纱巾。杜尚很可能见过这些照片,但他含糊地记得,是《自然》杂志和《画刊》( L’Illustration )杂志刊登的马雷的摄影给了他灵感,让他把运动画进了油画。
《棋手的肖像》,来自:维基百科
就在差不多一年前,意大利的未来派画家们也产生了同样的灵感,但他们的做法却完全不一样。未来派在很多方面都和立体派截然相反,未来派强调故事性,主张激进的民族主义并积极参与政治,由于它持有彻底打破西方艺术传统的坚定立场,因此被说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前卫运动。菲利波·托马索·马里内蒂是这场运动的灵魂人物和主要喉舌,他在 1909 年发表的宣言中宣告:“一种新形式的美为这个世界增添了光彩,这种美即速度之美。一辆赛车,它的结构用巨大的管子做装饰,就像蛇一样,连呼吸都具有爆炸性……一辆风驰电掣的汽车,就像行进在弹片上,比‘胜利女神像’还美。” 马里内蒂提倡一种艺术,其关注的对象不再是固定的时刻,而是力求用视觉表达现代生活的“全部活力”。未来派画家用不同的方式响应了这一号召,从巴拉的腊肠狗到波丘尼的骏马,形式各异。贾科莫·巴拉的作品《被拴着的狗的动态》( Dynamism of a Dog on a Leash )可爱迷人,捣着碎步一路小跑的腊肠狗看上去好像有 20 条腿和 8 条尾巴。翁贝托·波丘尼的大幅作品《城市的兴起》( The City Rises )是表现主义风格,其中的高头骏马象征着工业带来的力量和活力。波丘尼和卡洛·卡拉在 1911年秋天去巴黎见到了毕加索和阿波利奈尔,近距离地接触了立体派的绘画和雕塑作品,并从中获取了很多有用的想法。但杜尚和这几位未来派并没有来往,他那时住在纳伊,差不多已经脱离了皮托组织的小组讨论。
直到参观了 1912 年 2 月在巴黎的贝尔南青年画廊( Galerie Bernheim-Jeune )举办的 45 位未来派画家的联展,他才听说运动也可以入画,但那时他已经在自己的作品中画出了不同概念的运动感。
未来派画家希望把人对运动的印象呈现在画布上,杜尚后来将这些人称为“都市印象派,他们只愿意记录城市的印象而不愿记录农村的”。他认为这些人同样陷入了“视网膜艺术”的窠臼,而这正是他和别的画派想要脱离的艺术。杜尚所追求的是别的东西,即用视觉表达运动的理念。 1946 年,他发表了一份声明,在这份重要的但属于马后炮的声明里他宣布了自己的主义。他说:
我的目的是用静态表达运动,由一个运动中的形态在不同位置上所留下的静态迹象组合而成——没有企图用绘画达到摄影的效果。头部在移动时简化成一条线,这对我来说合乎情理,一个形态穿过空间时会跨越一条线,当这条线被跨过时,又会有另外一条线取代它——线就这样一条又一条地出现。因此我觉得将一个运动中的人体简化成一条线而不是一个骨架更合理。我的想法就是简化、简化再简化——与此同时我的目标转向了内在本质,而不是外在表象。后来,根据这个观点,我相信艺术家可以使用任何东西说出他们想说的话,可以用一个点、一条线,最传统以及最不传统的符号。
这段话听上去更像在阐述一个纯抽象概念的基本原理,但在 1946 年发表的声明里杜尚的确谈到了绘画,那幅画是继《火车上伤心的小伙子》之后不久完成的作品,它一经问世,其抽象性就被众说纷纭的争议遮盖了。它就是《裸女下楼》( Nude Descending a Staircase )。
《裸女下楼》,来自:维基百科
标题抢了内容的风头,历史上恐怕再没有一幅画作有类似的命运。如果杜尚那幅著名的《裸女》起了个诸如《关于运动的研究》或者《无题 2》这种常见的名字,它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大的煽动性了。其实《裸女》是一幅很不错的画,艺术史学家威廉·鲁宾指出,杜尚的“《裸女》在大胆创新方面和同时期分析性立体派的杰作几乎没有可比性”。但它的标题则不然。两千年来,裸女不仅仅是一个艺术的主题,还是一种艺术形式,所以画裸体总会遵循某些约定俗成的传统,男性的裸体就要摆出英武的姿势,表现大力无边或战死沙场,象征人神合一的威力。如果是女性裸体,就得斜躺着,或沐浴或举起罐子倒出液体,像雕像柱子直杵到屋顶。这些裸体都是静止的,也肯定不会从楼梯上走下来。杜尚想开一个什么样的玩笑呢?
肯定是幽默在画中作怪,杜尚曾经对卡巴纳说:“《火车上伤心的小伙子》已经显示了我要把幽默融入绘画的意愿。不管怎么说,字谜里有幽默:伤心(triste)和火车(train)。” 这幅新画是他在 1911 年 12 月开始创作的,它的由来是几个礼拜之前画的一幅小小的草图,那时他画了八到十张草图,是一个系列,他想为于勒·拉福格的诗歌配插图。(其中只有三幅留存了下来。)他给这张草图起的标题是《明星再一次翩然而至》( Encore à cet astre ),画面上只显示了三个人体的雏形,它们几乎看不出是人体,其中的一个好像在爬楼梯。杜尚自己说:“那只是一个铅笔画的草稿,画的是一个裸体在爬楼梯。我可能在看到它时产生了灵感,于是我想干吗不让她下楼呢?你肯定见过,在歌舞喜剧里都有那种宽敞的楼梯。”
杜尚的裸女不仅要走下楼梯,她的步伐还要既从容又昂扬,就像歌舞厅里的舞女郎!当然这些都是凭空的想象。这幅画的第一个版本叫作《裸女下楼1号》( Nude Descending a Staircase, No. 1 ),从中我们尚能看到一些表现人体的迹象,还能看出螺旋式的楼梯,杜尚画的时候肯定效仿了童年时在布兰维尔家里的楼梯。一个月之后他又画了第二版,即最终的版本,但是在 1912 年 1 月,他将画里所有模仿自然的细节都清除了。《裸女下楼 2 号》里的裸女只是一个空壳,像个戴头巾的机器人,她有 20 个连续向下的姿势,这些姿势连在一起让裸女看起来与其说是个女人不如说是部机器——“一台从楼上下来的机器” ——评论家罗伯特·勒贝尔就这样形容杜尚的裸女。这个裸女被处理成朴素的棕灰色调,整体的色调还有些发绿,由分析性立体派标志性的平面重叠而成,她一点儿都不性感,有些观众甚至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女的。莫非她真的是个男人?
《火车上伤心的小伙子》,来自:维基百科
她绝对不是。杜尚坚持说,她“绝对是个女的”。尽管如此,情色在标题里还是昭然若揭,而且杜尚将标题用大写字母赫然写在了画布上。性冲动和动感一样并不会出现在观众的视网膜上,而是存在于他们的意识里。但是一个立体派的裸女基本上就是一部机器,她铿铿锵锵地走下一个抽象的楼梯,无论如何皮托的立体派画家都难以接受,因为在他们的理论概念里没有给情色和幽默留有多少空间,而杜尚肯定清楚这一点。
杜尚把这幅刚刚完成的画作提交到 1912 年度的独立沙龙展,展览计划在 3 月 20 日开幕。皮托的艺术家对这届沙龙展给予了很高的期望,因为他们又可以组团参展了,他们争取到了一个大展厅来展出自己最近的新作。格列兹和梅青格尔是这次群展的带头人,他们本想展示所谓的“理性立体主义”,让自己的作品最大程度地曝光,杜尚的《裸女》让他们吓了一跳。在他们看来杜尚的画似乎是对立体派美学的嘲弄,他们还认为它和一些未来派的画作极其神似。
就在一个月前,也就是 2 月份,贝尔南青年画廊刚刚展览了未来派的作品。(未来派直言不讳地攻击立体派是被传统废了武功的学院派,而且未来派已经在巴黎造成了相当大的轰动,他们还将立体派的技法据为己有,杜尚的画就等于给立体派本来受辱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总而言之,格列兹和梅青格尔断定杜家小弟的作品不利于“理性立体主义”事业的发展,皮托圈的其他人显然也认同他俩的观点。雅克·维庸和雷蒙·杜尚- 维庸被委派去向弟弟公布这个决议,他俩穿着黑色的礼服,着装有些过于正式,就好像要去参加葬礼,他们在沙龙正式开幕的前一天去了自家兄弟在纳伊的画室。杜尚回想两位哥哥当时对自己说的话,他说:“立体派认为画有点不对头,觉着作品的标题起得太过分了,于是说:‘难道你就不能改一改标题吗?’这真是一种贬义的讽刺……连他们那座革命的小庙都容不下一个从楼梯上往下走的裸女。”
总之,他们的想法就是让我做些修改好让这件作品能够见人,因为他们不想彻底把它给否了……我没说什么,只说:“那好吧。”然后叫了辆出租车去了展会,找到我的画,把它拿回来了。
事情过去了半个世纪才有了上面的这段讲述,从略带讽刺的语气里我们能够隐隐约约地体会到杜尚当时的感受。两位兄长在发生纠纷的时候不站在他的一边,对此,他沉默不语。不争论,但是也不让步,他是不会修改标题的。
不管情绪多坏杜尚都将它们压抑在心里不表露出来,但这次作品遭拒和大哥、二哥的冷漠对他造成的影响却是深切而且长久的。他曾经说:“那一次是我人生真正的转折点。打那以后我就明白了,我对群展再也没兴趣了。”
题图为Five-Way Portrait of Marcel Duchamp, 21 June 1917, New York City,来自: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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