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物中心露天广场有人气,因为它有让人松口气的机会 | 北京故事
颐堤港位于北京东北面的望京, 2012 年开业,中庭是人流最集中的地方。
傍晚五点到夜里九点是高峰期,人数已难统计,说给人一种火车站候车厅的感觉也不为过。大部分都是领着孩子的年轻父母,彼此间相熟很快,有更多互动。穿家居便服的是多数,这些人是不会往商场里面走的,他们只当在自家小区里。
有两个办法可以进入到这个中庭。一是照着颐堤港商场内的指示牌走,它被称为“冬季花园”;一是直接从室外进来,它在商场东面有一个独立入口。天黑前,后者是人流的主要来源。东边室外还有一块三个篮球场大小的空地,五点时,空地上有穿轮滑鞋和骑滑板的男孩。
中庭和室外看似没有明显的分界,这是因为隔开它们的是一面约有 1000 平米的玻璃幕墙,从里往外看是透明的。但中庭总是更凉爽,也更安全。天一黑,轮滑和滑板就驶进中庭来。
整个中庭的中心挖出一块椭圆形状的“洼地”,这里最近在举办玩具品牌的快闪店,布置得像游乐场,适合拍照。踩两级台阶,可以步入洼地,当然也可以顺着一段 5 米长的抛光大理石斜面往下滑。骑滑板车的小孩会这么做——斜面的另一侧正好通向出口,他们可以从室外空地一路滑来。
这一侧二三层的商户都是餐厅,且都在室外设了座位,对于楼上的顾客来说,中庭就成了一处下沉式广场,一个敞亮的景观。
像剥洋葱似的,沿着椭圆的弧线,有里外几圈。离中心最近的是两截弧形的木头座位,高度正好能让一位中等身材的女性脚尖离地,这属于第一圈,算内场。“直升机家长”坐在内场,以掌握孩子的一举一动。稍远一些,第二圈是大理石台阶,再远是木板条连成的第三圈,一侧通向商场出口。这是最外围的,坐在木板条上的人,在我们观察的三个小时里,只有两个人起身走进了中心洼地。
椭圆外,有两处形状介于地球仪和鸟巢之间的座椅,离人群更远。三个中介模样的男人,肩膀松垮,面容疲惫。“这个月销售额降了,上个月很猛的。”他们只和自己人交谈。
东面玻璃幕墙上的巨幅 LED 屏幕引发了一点儿争议。一个自称罗森的建筑系学生批评它太刺眼。但在大众点评上,LED 屏获得最多称赞。傍晚 6:23,LED 屏上正播放烟花影像。“放烟花多好看呀,快看!”一位肤色黑黄的中年女人对身旁的男孩说。他们都坐在“第三圈”木板条上,看起来像祖孙。老人用热烈的语气想让男孩跟自己说话。但男孩几乎没抬眼。他只是翻转了身,捧着手机侧躺着看动画。
中庭保安老梁的工作轻松,特别是白天,人没那么多,整个中庭都显得悠闲、有条不紊。“因为工作太无聊了,我总和这些人聊天。这里坐的都是外地人,不管中年,还是年纪大的。年纪大的是子女在北京工作,来帮忙带孩子的。山东的最多,还有河南,四川的,河北的也有。”
一位下午四点坐在“第二圈”台阶上的母亲印证了老梁的观察。这位母亲对访问非常谨慎,但还是介绍说她是山东人,在北京工作了几年,公司在这附近,但从没来过这个商场。“是听同事说这里不错,才带孩子来的。 孩子在山东,暑假接到北京来,过完暑假再送回去。”
老梁是河北沧州人,49 岁,牙齿被烟熏得焦黄,干皱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大。他的同事大部分是东北人,和他年龄相仿,“过去是农民,现在没地可种了。” 因为商场的开发商太古来自香港,他的保安制服是海蓝色的,比市面上常见的黑色要醒目一些,还系着斜条纹领带。
“我不缺钱,就是做着玩儿。”虽这么说,事实可能更接近老梁说的另一句,“我不喜欢干活”。
河北沧州的村子里很多做建材生意的,最早老梁跟着老乡在北京,“后来北京生意不好了,四年前去了深圳。”
他喜欢南方,并常拿来和北方对比:“南方真是好,你看那植物多得……在惠州,你知道吧,路边都是荔枝树。再回来北京,你看这一片,这哪里算什么绿化。”一年前回到北京,老梁在颐堤港做保安,三个月后他辞职不干。在惠州、上海辗转呆了几个月,老梁回到北京。他没能找到“不累”又“不无聊”的工作,重新做回颐堤港的中庭保安已三月。
“为什么不回沧州?”
“沧州有什么?而且沧州空气也不好。”
保安的工作在 8 点结束,此时中庭的人并没有减少。如何让孩子收心回家成了大人们的难题。“这是跑步的起点。”一个寸头男孩指着地面上的快闪店标记,对他的伙伴说。他才刚起兴。他的母亲坐在内圈的木头座椅上,要他保证“这是最后一圈”。
和颐堤港一样,购物中心“蓝色港湾”的“中央广场”之所以受欢迎,也是因为它某种程度上消除了室内和室外严格的区隔。
这方面的反面例子,有两位受访者都提到了朝阳大悦城。后者是这一片最具人气的商场之一,以室内的艺术装置和活动空间著称,但并非所有人都喜欢长时间泡在商场里。蓝色港湾满足了这部分人的需求,它的主要商业区是一个圆环,圆环上有一圈门店向两边开口,一边朝内,一边就朝向这个露天的广场。
7 月的一个周四下午,两点,太阳不小。广场有四个卖饮品的摊位。一家装饰有独角兽和火烈鸟的摊位出售一种叫 Sweeeny 的水果牛奶,售货员称,广场晚上的人不如白天的多。
广场中间偏东的位置是一处喷泉,一个六岁的小孩常来,玩整个广场小孩都会玩的游戏:地面上有几个开孔,每隔几秒会喷出手指粗细的水柱(看起来就像坏了待修的降温喷泉),各自的喷射时间不同,玩家拿水杯或水瓶接水,直到接满为止。广场上所有的小孩都聚在这里,自己玩自己的。
小孩传授了诀窍,在空杯时,只要找到对的位置,等水柱落入杯中即可,可等到水杯较满时,就得用手捂着,只留一个小口,这样已经收集到的水才不至于溅出。他指了指一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的胖男孩——他在另一头接水——说“这是我哥”,又指了指一个靠在花坛边休息的男人说“这是我爸”。男孩的爸爸目光警觉,很显然,他担心儿子和陌生人说了不该说的话。
广场的东面还有一处铁架搭出的舞台,四边的围栏上贴满互联网公司的广告。张澈坐在那边的长椅上,身边是打开但没吃完的三明治。
张澈有点儿苦恼,她设计的一张门店打折海报被上级认为不够有吸引力,但自己不想改。她正在仔细斟酌如何措辞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想法,还不会被认为不知分寸。放下手机时,她说,她其实正考虑把手上这份入职不到三个月的工作辞掉。这是她大学毕业后 4 年里的第 5 份工作。
张澈的工作之一是负责商场零售店的陈列。对这份工作,她有一些热情,也有一些经验。她刚刚结束巡店,听说我们正在写广场,她对此有些观点。“如果说中国的话,南方普遍要好于北方。但如果要更好一些,那要看日本。”她提到了公共空间的面积大小和对绿植的使用,又提醒我注意我们周边椅子的摆放方向。
有两张长椅是面向门店摆放的。这被张澈视为错误的摆法,因为影响了视野。“日本的庭院会把椅子朝向有风景的位置。”张澈说,现在他们只能盯着店门上的打折海报看。她说的有道理。美国一个叫威廉·怀特的社会学家曾经做过实验,发现大部分人都会挪动椅子,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然后才会在广场坐下。
下午三点,另一位张女士从商场里走出来,她拎着一个快时尚品牌的购物袋,本来打算在一张长椅上坐下,但很快改变了主意,坐在了花坛边。
张女士不愿透露姓名,她来自辽宁,2001 年来北京,是个家具行业的老手,十多年前从工厂起家,后来认为“比较死板,没什么创意”。目前在家具公司红星美凯龙。因为这份工作不要求时刻在办公室里坐着,可以自己调休,她会在工作日去商场逛街。蓝色港湾是她最常来的,傍晚下班也来。
她解释说不选长椅是因为在坐下的那一刻,她突然想到可能长椅上的另一个人可能会反感烟味。这时她瞥见了五步开外的垃圾桶。
“中国应该搞个那种玻璃房,吸烟室。新加坡戒烟比较严,他们会专门划一个地方。大家压力都很大,吸烟当然不健康,但需要一个释放的空间。本来都有的,现在都取消了。你想要是在二十几层,想抽个烟得等半天。”
题图来自 Michael Weidemann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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