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版《一千零一夜》和《十日谈》,涵盖怪诞等各种元素
《萨拉戈萨手稿》
内容简介
瓦隆卫队的年轻军官阿方索去马德里加入他的军队。但他很快就发现,他被困在一家神秘的路边客栈,和形形色色的怪人待在一起:小偷、强盗、贵族、妓女与吉卜赛人。他在六十六天里记录下他们的故事。大约四十年后,这部手稿在一个锁起来的箱子里被发现。
这部关于伪装、魔法、幻想,关于荣誉与怯懦、着魔与诱惑的书,生动刻画了各色人物。小说使用了怪谈、魔幻、爱情、喜剧、哥特等各种文风,故事中套着故事,被誉为堪比《十日谈》与《一千零一夜》的杰作。
作者简介
扬·波托茨基(Jean Potocki),波兰贵族,也是旅行家、人种学家、埃及古物学家、语言学家、作家。他的人生经历和功绩,使他在波兰成为一个传奇人物。在波兰之外,他以《萨拉戈萨手稿》闻名。
1761 年,他出生在波兰一个贵族之家。在日内瓦和洛桑接受教育,两次在波兰军队服役,担任工程兵团指挥官,还曾以马耳他骑士团新人的身份在战舰上待过一段时间。他在法国也待过一段时间,随后回到波兰,成为知名出版家,出版报纸和小册子。 1788 年,他在华沙成立自由出版社,创建了这座城市的第一个自由阅读室。
1790 年,他乘坐热气球在华沙升空,成为波兰第一个乘坐热气球的人,此举为他赢得巨大声誉。他结过两次婚,有五个孩子。 1812 年,他心力交瘁,身体状况恶化,回到在波多利亚的庄园。他在人生的最后两年里完成了小说《萨拉戈萨手稿》。 1815 年去世,享年 54 岁。
译者简介
方颂华,南京大学法语系硕士,现居上海。主要译作有《吾栖之肤》《自由》《感谢这一刻》《欧洲思想的危机》等。
书籍摘录
第一天(节选)
当时的莫雷纳山区,还没有奥拉维德伯爵建立的移民点,在这条将安达卢西亚与拉曼恰两个地区隔断的高耸山脉上,只住着各种走私犯、盗匪,以及少量吉普赛人。据说这些吉普赛人会杀害经过的路人,然后啖食人肉,因此有了一句西班牙语俗语——“莫雷纳山里头,有茨冈人吃人肉”。
但可怕的事不只这一件。据说,路人一旦冒险闯入这片蛮荒之地,就必然要遭遇千百种恐怖的经历,即便胆识过人、勇气无限,也难免被惊吓到心胆俱裂。一声声凄厉的悲号会混入湍急的水流声、暴风雨的呼啸声,传进他的耳朵,一道道暧昧不明的诱人光芒会引着他走上歧途,而一只只看不见的手会将他推向无底的深渊。
其实,在这条充满灾难的道路上,还是星星点点地分布着几间孤零零的客栈和酒馆。酒馆的老板已经算是恶人了,但据传有一些更恶、更像魔鬼的幽灵强迫他们让出地盘,他们只得各自找地方老老实实休息。这样,酒馆的老板们除了偶尔会受自己良心谴责,不会再有其他事物忧心,而他们也与幽灵达成了妥协。在安杜哈尔,我住的那家客栈的老板以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为例,想证明这些奇异的传说所言非虚。最后,他还补充道,神圣兄弟会是拒绝向莫雷纳山区出警的,远行的过客也都会转道去哈恩或埃斯特雷马杜拉。
我向他回答说,普通的远行者或许可以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我有幸蒙国王腓力五世厚爱,被任命为瓦隆卫队的上尉。作为这样一名骑士,我必须恪守与荣誉相关的神圣法则。因此,我去马德里赴命只能走最短最快的路,而不能考虑那是否也是最危险的路。
“我这位年轻的大人啊,”老板接着说道,“请允许我提醒一句,尽管国王厚爱大人,把卫队里的一个连交给大人统率,但岁月还没有给大人足够的青睐,大人的下巴上连一点须髯都没有长出来,在这样的情况下,谨慎行事可能更为妥当。我想说的是,在魔鬼占据这个地区的时候……”
我没等他后面的话说出口便撒腿就跑,一直跑到我确信再也听不到他苦口婆心的劝说时才停下脚步。我转过身来,只见他依然在打手势,远远为我指着通往埃斯特雷马杜拉的路。我的随从洛佩斯和马童莫斯基托都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他们想表达的意思应该和客栈老板的话没什么区别。我装作不明白,自顾自在荒野中策马前行,这一带便是后来被称作拉卡洛塔的移民点。
在如今成为驿站的那个地方,当时有一个供路人遮风挡雨的歇脚点。骡夫们对这里都很熟,他们把这个歇脚点称作“栓皮栎”或“冬青栎”,因为这里生长着两棵这样的树。树长得很漂亮,树荫下还有一眼泉水,水量丰富,人们接上一个大理石制成的饮水槽,供路人的牲畜使用。从安杜哈尔到那家被称作“克马达店家”的客栈,一路上只有这一处水源,也只有这一处树荫。这家客栈位于一片荒谷之中,但它是座非常高大也非常开阔的建筑。说起来,它最初是一座摩尔人的城堡,经过佩尼亚·克马达侯爵的翻修才变成现在的格局,“克马达店家”的名称也由此而来。侯爵将翻修后的城堡租给一位穆尔西亚的商人,商人又将其改建为客栈,而且是这条路上最大最气派的客栈。因此,过路客人可以早上从安杜哈尔出发,中午在“栓皮栎”吃随身携带的干粮当午餐,晚上留宿在克马达店家;很多人甚至第二天也选择继续留在客栈,以便积蓄体力,准备后面翻山越岭的行程,同时添置些干粮。这也是我的行程安排。
在我们走近那两棵冬青栎时,我对洛佩斯说,等会儿就可以把干粮拿出来吃了。但此时,我突然发现莫斯基托已经不见人影,他那头拉干粮的骡子也消失了。洛佩斯告诉我,这个马童还停在我们身后几百步的地方,他当时说要在骡子的驮鞍上整理东西。我们便停下来等了他一会儿,接着又稍微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再次停下来等他。我们高声呼喊他的名字,甚至还原路返回去找他——全都没有用。莫斯基托失踪了。他一失踪,也把我们最珍贵的期待给带走了,那就是我们的这顿中午饭。不过,吃不上饭的人就我一个,因为洛佩斯一直在啃一块他独自准备的埃尔托波索干酪。可他的神情也同样颓唐,他一边吃一边嘟嘟囔囔地说:“安杜哈尔客栈老板说得没错,不幸的莫斯基托肯定是被魔鬼给抓走了。”
等我们走到“栓皮栎”的时候,我看到饮水槽上放着只篮子,篮子上盖满了葡萄叶。看起来,这篮子里原本装了很多水果,是某个路人落下来的。我好奇地翻看篮子,发现里面有四个漂亮的无花果和一只橙子,这让我非常高兴。我拿了两个无花果给洛佩斯,但他不肯要,他说,他可以等到晚上再好好吃一顿。于是,我就一个人将水果全部吃掉了。吃完后,我想喝点旁边的泉水解渴,洛佩斯将我拦住,他的理由是吃完水果再喝水容易生病,然后便递给我一瓶喝剩的阿利坎特葡萄酒。我接过酒喝下去。但酒刚一进胃,我就觉得心口闷得慌。接着,我头晕目眩,只觉得天旋地转,要不是洛佩斯及时出手相救,我肯定就昏倒在地上了。他帮我恢复清醒,然后对我说,这只是劳累和饥饿造成的虚弱,用不着担心。
实际上,我不单单恢复了清醒,甚至还进入一种体力充沛、兴奋不安的状态,一种有点不同寻常的状态。山野仿佛抹上了各种极为鲜艳的色彩,所有的东西都像夏夜里的星辰那样在我眼前闪耀不停,我能感到自己血脉偾张,特别是在太阳穴和喉咙这两处位置。
洛佩斯看到我先前的不适并没有造成什么真正的影响,便不由自主地重新开始抱怨起来:“唉!弗莱·赫罗尼莫·德·拉特立尼达,这位修道士、布道者、告解神父,他是我们家族的权威人物,我怎么会不听他的话呢?他是我丈母娘的公公的小姨子的女婿的姐夫,算得上是与我们家关系最近的亲戚了,在我们家,每件事都要征求他的意见才会去做。我不肯听他的话,我受到惩罚真是罪有应得。他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我,瓦隆卫队里的军官是一帮异端分子,这从他们的金发、碧眼、红脸颊就很容易看出来,过去的基督徒可不是这样,过去的基督徒,他们的体色和圣徒路加画中圣母的体色是一样的,比如说阿托查圣母院里的圣母像。”
我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无稽之谈,命他把我的双响步枪递给我,然后守在马边。我随后要在附近找个山头登高眺望,看看能不能发现莫斯基托,哪怕有他留下的踪迹也好。听到我的这个方案,洛佩斯一下子哭了出来。他跪在我膝前,以所有圣徒的名义向我哀求,求我不要将他单独留在一个如此危险的地方。我于是提出由我来看马,他去找莫斯基托,但这个方案似乎使他更加惊慌。不过,经我反复劝说,他还是放我去找莫斯基托了。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念珠,在饮水槽边祷告起来。
我想登上去的那座石山比看起来的距离要远得多,我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走到山下。等攀上山顶,我只看到一片荒凉、原始的旷野:没有任何住家,没有任何人或动物的踪迹,除了我先前一直在走的那条大路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一条路,而且这条路上也没有任何行人,处处悄然无声。我用几声高喊打破寂静,回声从远处一遍一遍地传回来。最后,我回到饮水槽,只见马被拴在一棵树上,而洛佩斯已不见踪影。
我现在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回到安杜哈尔,要么继续我的旅程。但我其实压根就没考虑过第一条路。我跃上坐骑,快马加鞭,飞奔两个小时后,来到瓜达尔基维尔河边。这里的瓜达尔基维尔河,可不是环绕塞维利亚城墙的那条水流平缓、辽阔壮丽的河流;这里的瓜达尔基维尔河,是一条从山间奔腾而出、既没有岸也看不见底的急流,它一路轰鸣不休,将自己巨大的能量倾泻在悬岩上。
电影《萨拉戈萨手稿》海报,来自:豆瓣
在瓜达尔基维尔河从河道转变成冲积平原的地方,出现一片名为兄弟谷的谷地。之所以叫兄弟谷,因为曾经有三兄弟——他们并不是血缘关系上的亲兄弟,但都喜欢强人剪径的营生,故而义结金兰——长期以这里为舞台,展现他们的盖世武功。三兄弟当中后来有两人被捕,遭遇极刑,尸首现在还悬挂在谷地入口的一座绞刑架上。但名为佐托的大哥成功逃脱追捕,免遭在科尔多瓦的牢狱之灾。据传他目前藏身于阿尔普哈拉山脉。
关于被绞死的两兄弟,有各种奇异的传说。尽管没人说他们成了冤魂,但还是有人坚持认为,有某种说不清是哪种类型的魔鬼能让他们的尸首暂时复活,到了夜里,这两具僵尸就会挣脱绳索,离开绞刑架,打扰生者。事情被传得有板有眼,差不多快成确凿无误的事实了。萨拉曼卡大学的一位神学专家甚至还写了篇论文,来证明这两个人被绞死后变成了吸血鬼、僵尸之类的东西。同样不可思议的是,那些平时最不信鬼神的人,在这件事情上也毫不迟疑地表达了对神学专家的认同。与此同时,还流传着一种说法,称这两个人其实是无辜的,他们是在不公正的审判下被处死的,因此他们得到了上天的许可,将赶路的过客和其他过路人当作自己复仇的对象。在科尔多瓦时,我已经听到关于这件事的各种说法。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走到绞刑架附近。真是令人作呕的一幕啊:那两具丑陋狰狞的尸体随风飘荡,非常怪异地晃来晃去,几只可怕的秃鹫停在上面反复拉扯,正将肉一片一片地撕下来。我惊恐地扭过头,策马冲进山路。
必须承认,盗匪们在兄弟谷干他们的勾当,确实享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而且这里也非常适合他们躲藏。外人想进来,要么会被山头突兀的岩石拦住去路,要么会因为在暴风雨中倒下的大树止步不前。在很多地方,想迈步前行,就必须跨越湍急水流下的河床,或是从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岩洞前经过,光凭这些岩洞奇形怪状的模样,就让人提心吊胆、增加防备。
出了兄弟谷,我又进入另一片谷地。我发现远处有一家客栈,看来,这里就是我要投宿的地方了。不过,在第一眼看到它时,我心里面就产生了各种不好的预感。因为我看得很真切,屋子既没有窗户也没有百叶帘,烟囱根本不冒烟,附近也毫无动静。等我靠近时,连一声狗吠也没有听到。我只能得出结论,正如安杜哈尔客栈老板所说,这一路上的客栈全都废弃了,而这就是其中一家。
越走近客栈,就越让人感到静得可怕。等最终来到店门外时,我看到一个教堂用的捐款箱,箱子上还写着这样一段话:“过路的先生们,请献上您的爱心,为冈萨雷斯·德·穆尔西亚的灵魂祈祷吧,他是您眼前这座克马达店家过去的老板。但最重要的是,不论有什么理由,都请您接着赶路,切莫在此过夜。”
题图为电影《萨拉戈萨手稿》剧照,来自:豆瓣
我们还有另一个应用,会在上面更新文章。去 App 商店搜 好奇怪 下载吧。
作者暂无likerid, 赞赏暂由本网站代持,当作者有likerid后会全部转账给作者(我们会尽力而为)。Tips: Until now, everytime you want to store your article, we will help you store it in Filecoin network. In the future, you can store it in Filecoin network using your own filecoin.
Support author:
Author's Filecoin address:
Or you can use Likecoin to support auth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