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规划专家李晓江:道路越修越宽是现代化?不,是贫困时代的遗传观念
编者按:本文来自经济观察报,作者:陈博,36氪经授权转载
这是一个企业跟着人走,人跟着城市走的时代。
说这句话的是中国城市规划协会副会长、京津冀协同发展专家咨询委员会成员李晓江,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他主持或参与了包括京津冀协同发展、雄安新区、珠三角城市协同发展等多个重大区域规划。
经常与企业家接触的李晓江发现,对于一些高新技术而言,难点并不是选择哪座城市落地,而是落地后能不能招到想要的人才。他认为,城市本身对人才的吸引力,才是这一轮城市发展最重要的动力。
从2018年,各地掀起新一轮“抢人大战”,中原地产研究中心数据显示,截至2019年10月,全国超过150城发布了各种人才政策,同比上涨40%。
进入人口结构调整期,一些城市已经感受到劳动力及各类人才短缺的压力,在这种情况之下,吸引人口成为城市竞争的焦点——这是李晓江观点的重要依据之一。
李晓江称,这一轮人才争夺战,各个城市凭借一流公共服务、生活品质、高收入、住房补贴及教育和医疗等配套来吸引人才。
他发现,虽然那么多城市发布人才政策,但真正吸引人的城市并不多,大部分人选择的依然是北上广深、杭州、成都、武汉等。“为什么?这些城市本身就具备吸引人的基本条件。”
深圳为什么能聚集那么多科创企业?因为深圳对人才具备足够吸引力。在接受经济观察报专访时,李晓江给出结论:这一轮是好的城市发展吸引人,人才带动产业布局和城市发展。
探索未来城市发展路径
经济观察报:最近雄安成交首块建设用地,在雄安的开发建设中,央企、国企和民企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李晓江:雄安发展必须靠市场化力量,依靠央企、国企和民企共同参与,绝不是一方的力量就能实现新区开发。
房企,土地,都不是雄安主要发展目标,雄安是希望用一种全新机制培育出未来的创新型城市,这才是最重要的发展策略。
过去,中国大部分城市发展模式是通过不停卖地来获取土地财政。土地收入应该是一个城市收入结构的合理部分,但延续这种依赖土地收入的发展模式,不可能实现雄安新区的创新。
我一直认为,雄安新区是中国城镇化下半场的探路者,应该尝试探索出一条摆脱过去路径的全新发展方式。
经济观察报:雄安新区的土地模式会是全新吗?
李晓江:当看到土地出让,就将它视为雄安新区未来发展方向,这可能有点过度解读,我不认为雄安国有建设用地出让就意味着一定要走土地财政的路径。
雄安新区肩负着国家赋予的探索全新的发展路径的重任,我们不是不要土地财政,也不是不要房地产,核心在于,我们不能依赖房地产。
经济观察报:雄安新区的建设进度如何?
李晓江:实际上,目前雄安新区真正的核心区还未开始建设,更多在做一些前期工作。开发建设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它涵盖诸多外围工程和核心工程。
城市建设需要一个渐进过程,从交通、管道等基础设施开始做起,比如雄安火车站一年以前就开建;紧接着轮到电力、水这些最基本的发展要素;再逐渐过渡到土地开发、房屋建设等。
城镇化下半场如何走
经济观察报:雄安新区的活力会从何而来?
李晓江:雄安要成为一个有活力的城市,核心不是投入多少,而是好的人居环境,发展好公共服务。这都是人生活和长居的基本需求,满足这个需求,雄安新区才会对人有吸引力,企业才会跟进。
一流生活品质、一流公共服务和人口密度和人口规模有关系,它是一个复杂且循环的关系,核心是以人为本,创造吸引人的环境,这是城市发展成功的前提。
经济观察报:其他城镇又应该如何激发城市活力?
李晓江:企业来了,人跟着企业走;人口聚集了,城市也就繁荣了,这是城镇化上半场的逻辑,原因在于贫困,首先必须提高收入,提高生活水平,所以人跟着企业走。
这一轮是人才带动产业布局和城市发展,问问今天的年轻人,广州生活也好,深圳生活也好,是先选择单位,还是先选择城市?一定是城市排在第一位的。能不能组合一个很好的家庭,孩子能不能上最好学校?想半天选择一个城市,再选择自己喜欢的一份职业。
我们还发现另一种现象,广州和深圳的双城生活,把家庭安放在最好的城市里,但工作可能在另外一个临近城市,通过两地的交通实现通勤,现在越来越普遍了。
这就是中产社会的基本特征。我们日常在参与一些企业工作的过程中,有些企业会明确表示,不是我来不来,而是我来了以后能不能招到我想要的人才。
经济观察报:小街廓是现在比较流行的城市设计理念,你觉得这种设计跟城市活力之间有没有联系?
李晓江:不是流行是回归,中国古代、资本主义国家初期的城市都是“窄路密网小街区”。小街廓是国家现在提倡的一种设计理念,希望回归到城市发展本身。
小街坊就是开放的街区,它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城市规模。世界上只有中国会把每一个街区都用围墙围起来,我们的道路不需要那么宽,比如,现在一个街坊都是一公里、两公里、四五百米,道路数量很少,所有的交通都集中在有限的道路上。
当交通路网加密后,所有地方都能通行,交通压力就均衡了,人们出行就便利,这是另外一种交通模式。
道路越修越宽是非常不人性化的一个事,走在大街上,通常会感觉自己根本不是人,而是像蚂蚁一样。但如果你走在一个很窄的街区里面,就会觉得自己和环境是融为一体的。
广东有句俗语叫宽路无旺铺,宽的马路一定没人气,一定不会有很好的商铺。所以我觉得“窄路密网小街区”是城市空间供给的一个回归。
城镇化不只有一种路径
经济观察报:一种观点认为中国地区间的经济发展差距大,该反思新型城镇化思路,你怎么看?
李晓江:中国一直用城镇化的概念,城镇化和城市化只有一字之差,实际上是对不同体量城市的关注。
中国有明确的两种体制,一种叫城市体制,一种是镇的体制。用城镇化的概念,是因为中国有200多个县级市和1800多个县城。
当我们强调城市化的时候,意味着人要往中国的600多个城市流入;但我们讲城镇化的时候,是需要兼顾多层次、不同层级的城市,既要考虑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也要考虑中等城市和小城市,层层下沉。
中国每年大量新增人口就聚集在县里面,甚至镇里面从事非农劳动。过去10年,中国超过50%的新增人口并没有进入大中城市,而是聚集在县城。
从农村生活变成城镇生活,从农业生产劳动变成非农生产劳动,这就是城镇化的过程。
经济观察报:都市圈或城市群是城镇化的一个模式吗?
李晓江:这是城市化的一种,或者是城镇化的一种。模糊来讲,城市化和城镇化没有特别差距,都是人从农业转向非农、从乡村转向城市转移的过程。
特大城市、超级城市、城市群、都市圈是人口聚集的一种形态,但不是唯一的。我们也从未见过所有先进发达国家,人口单一聚集在某一大城市,它仍然有中等城市、小城市、小城镇。
经济观察报:京津冀为何没有形成城市群?雄安新区是突破点吗?
李晓江:珠三角发展动力来自于香港和国际,是从外源型经济逐渐转向内需型经济,或者外源和内需并重的结构;长三角更多依赖上海的辐射形成一个区域化的格局。从区位形态对比,珠三角的密度和距离要比长三角紧凑得多。
京津冀也是一种城镇群的形态,但是发育程度、区域一体化程度比长三角、珠三角低得多,问题在于发展差距过大。
城镇群、都市圈形成是多样、多元的,京津冀地理空间不一样,区位不一样,地域文化不一样,经济结构、产业结构、社会结构也不一样,驱动肯定不一样。
京津冀协同发展战略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探索经济人口密集地区,也就是城市群地区的优化开发模式。通过优化空间布局培育雄安新区这样一个点,其实是为了改善京津冀的空间结构,从而改变京津冀的产业和人口经济布局。
北京城市副中心也是这样一个方向,把北京中心城区过于复杂的功能适度疏解出来,这也是一个城市群的空间结构调整。
城市发展要迎合人的需求
经济观察报:各种人才引进新政对城镇化下半场会产生哪些影响?
李晓江:首先,中国的人口结构正在发生一个重大变化,劳动力不断减少,每年减少400万-600万。劳动力短缺,所以这几年企业招工难,大学生就业也难了,他们很难找到自己理想的就业岗位。
问题出在哪里?过去我们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每年新增1000万就业岗位,解决的主要是农民工就业问题。这几年,每年新增农民工人数只有100多万,但每年新增应届大学毕业生850万,2019年可能超过870万人,中国的新增就业人口已经从农民工变成大学生。
大学生是新中产的后备军,他们的价值观、生活方式和农民工不一样,他们先选择生活的城市,再去选择工作。所以城市为了吸引大学生,就一定要出台人才政策去吸引。
很多地方确实已经感觉到劳动力供给和人口供给的压力。全国600多个城市,已经有100多个城市人口开始减少。所有的城市都在稳住本地人,吸引新增人口。在这种情况之下,吸引人口成为城市之间竞争的焦点。
发展模式也要发生改变,过去只顾生产,不顾生活;只重视产业,不重视服务;只重视GDP增长,不重视社会公共服务提升。这种粗放模式走不通。
下半场转型的核心是城市必须去迎合人口结构、人口总量、劳动力供给、劳动力结构来调整政策。
经济观察报:但有人会把吸引人才政策理解为变相松绑限购?
李晓江:有的地方政府或许有这种冲动,制度设计就是以土地财政、房地产依赖为主,任何一个地方政府离开土地财政都可能活不下去。如果长期依赖房地产,那吸引人的背后可能真的就是希望把房子卖得更多,获得更多的土地财政收入。
这一轮改革已经进入深水区,上半场发展中能做的、容易做的事情已经都做完了,下半场绝对没有这样便宜的事。长期采取土地财政、房地产依赖方式,不可能造就一个真正吸引人力的城市。
中国居民在居住条件改善的同时,人居环境并没有得到改善,而是在恶化。我们的楼盘越盖越高,三四十层的住宅根本没有生活质量可言,如果起场大火你能想象吗?未来哪怕管道的更新,设备的更新要怎么做?社会的邻里关系是不是被破坏了?这样的楼高注定要高度依赖所有系统安全运行,一旦某个环境出问题的话,会引发非常复杂的连锁反应。
风险太大了,高层住宅是中国社会未来最沉重的一个问题。像这样一种高密度的发展,我认为是一种极其不人性化的发展,其实恰恰是由于土地财政、房地产依赖造成的。
所以,现在雄安新区的建筑高度控制在45米,45米是什么概念?15层。北京城市副中心的高度控制得更严,36米,12层。像这样的楼高,即使停电,我们自己也可以走上去。
现在所有城市的发展,我觉得一个核心在于人。只要有了人怎样都好办,发展工业有劳动力,发展高科技有人才。这些人追求的是好的生活环境,好的生活品质,好的公共服务,好的学校,好的医院,如若违背这个发展规律,城市最终还是会走向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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