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庆你玩啥?只能喝酒,洗澡,大人玩啥我们玩啥” | 大庆故事⑨
打架,交朋友,主持公道,是少年时代的苏晗在大庆读初中的光辉时刻。从老家黑河坐六个小时的客车来到大庆,这才是大城市,苏晗觉得。他很快在这里结交了一帮好兄弟,又很快“离开”了他们。升上高中之后,苏晗放出风声,要“金盆洗手”。
黑河、大庆红岗区、大庆萨尔图区,武汉、上海,这是 23 岁的苏晗迄今为止的行进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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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 以下是苏晗的口述:_
2019 年春节,我带着郑雯回了趟大庆。我俩都是 94 年的,也就刚工作两年。
郑雯:“我三年不好意思,我们是姐弟恋。我是他学姐,华中农业大学商务英语系。”
现在就只有过年会回大庆,待一个礼拜。今年因为郑雯,先去老家黑河待了两天,再开车四五个小时,去大庆待了一周,十天吧。
特别搞笑,朋友听说我带女朋友回来了,就开着车出来带我们去玩,最后停在大桥上让我们下去吹冷风,看龙凤湿地。问题在于冬天又没有湿地能看,冻成冰了。
郑雯:“不好看啊,但也不好意思说。”
在大庆就是吃。
郑雯:“对,因为没什么玩的。还有就是洗澡。”
她最喜欢就是洗澡。那种澡堂、洗浴中心。
郑雯:“很富丽堂皇,因为我没有去过。里面装修得金碧辉煌。我在其他城市去过洗浴中心,但大庆的不一样,它给你一种贵宾的感觉。你进去就是贵宾,很舒服,让你觉得很奢华。”
这个是大庆特色,哈哈!特别火爆。大家都会去泡一泡。有好几个,丽都温泉会馆,华溪温泉。
郑雯:“华溪不行,还有个叫水云天,也一般般,但水云天果盘好吃。”
果盘好吃。她 7 天差不多去了 5 次。我们那边风俗就是每周都去,一边泡澡一边喝茶。一般都是一个大家子,要么就是在外面喝多了,在那边过个夜。
东北这几年就是年轻人越来越少,少到什么程度,过年期间我们出来洗澡,车都打不着,走着去。大庆叫车有一个特别有趣的地方,你要避开晚上 5 点到 6 点的时间,这个时间所有的司机都会给你个统一口径:要倒班。倒班他就不会拉你,很多司机都在单位里有正职。就这样 5 点到 6 点基本上打不到车。不过大庆打车很便宜,起步价五块。这么多年了都是五块。
这次回去还路过了初中。我来大庆念书就在新村。不管是学校老师水平还是基础设施,还是环境,身边的同学,比老家黑河好太多了。之前真的就是井底之蛙。比如说我们以前学校只有两个篮球架,但过来大庆就是十个八个的那种标准篮球场。
郑雯:“我们有路过吗?”
有啊,不是还停车下来在外头看了一眼。就是挺大的。
郑雯:“还行吧。人很少,然后路很宽。就这两个感觉。”
龙凤湿地。图片由苏晗提供
最大的感受其实是大庆这几年没有发展了。跟我大学时候回去一样。我出来的时候好像万达还刚刚开起来,然后大学那两年开了几个商场,2019 年回去感觉跟 2015 年没有区别。
整个东北人就少。上大学都出来了。她家在武汉嘛,车多人多,上海也是,就觉得得大庆密度特别低。像现在从上海到武汉坐车四个半小时,我觉得太快了。郑雯就适应不了,她觉得四五个小时好长好久。我小的时候从老家去大庆,也就是自己坐一个客车过去,再自己回来。那个时候单程要六个小时,路还不是很好。12 岁那年,还遇到路不通,下车走了半个多小时,上了另一辆车接着开才到的大庆。
我们全家都跟石油没什么关系。应该是闯关东过来的吧,老家是山东烟台那边的,日子不好过呗,就来东北发展了。爷爷奶奶都是地道的农民。
父母在老家,更北边的一个地方,黑河你知道吗?再北就是俄罗斯边境了。时间应该是会战之后,当时大庆已经开始发展了,我们家从山东到了黑河,再到大庆。先是姑姑考到了大庆的八一农垦大学,姑父也是那个大学,就包分配进了大庆市政体系;后来把我爷爷奶奶接过去;再后来我又过去;未来我爸我妈再过去。
我在大庆没有房子,本来当时想在外面买。没想到这几年房价涨成这个样子,哈哈就很尴尬。当时是准备全家搬大庆嘛,房子都看好了,后来又退掉。因为我出去了,导致我爸妈还守着老屋,还想着以后要不要奔着我来。
因为我跟他们表达很明确,我肯定不会回去的,出来了我就没想着回去。
爷爷奶奶先到的黑河,后来才到了大庆。因为文革爷爷没考大学,他就自己想办法考了证书,在进修校当教师。
姑姑姑父最早在大庆红岗区工作。爷爷的办公室也在红岗区。红岗区就是一个比较没有特色的区,龙凤区就是石油,炼油厂特别多,大同区化工厂多,红岗区好像就没什么特色。当时我不到十岁,去爷爷的办公室,老式的木的桌子,上面压着玻璃板,后面有一个大书柜,下面还有个地球仪。我记得很清楚。一个人一间的。爷爷很厉害的,你想,2008 年的时候我爷爷退休工资就有 7 千多了。
老家有好多老师都是我爷爷的学生。爷爷去世把骨灰送回山东,都是他学生全程接待的,算是桃李满天下,他的学生都是县城的老师。
大庆一共五区四县,萨尔图是市中心,我们家先到的红岗区。去大庆读初中之前,我每个暑假都会大庆的爷爷奶奶家。大庆给人的感觉就是真的是个很繁华的大城市,我们家乡那边什么都没有。当时觉得黑龙江除了哈尔滨就是大庆,而且盛传说大庆人比哈尔滨人有钱。
一整个暑假,两个月待在大庆。再早一点我爷爷还能走路,最爱带我做的事就是看书,我爷爷教语文,相当于我的启蒙吧。狂人日记,蒲松龄的一些东西,古文类型的。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年暑假去吃麦当劳,在大庆新村的新玛特商场,吃得意犹未尽,我姑姑带我去的。我爷爷抵触这种油炸食品垃圾食品。我爸妈也不是那种,他们不会想到带孩子去吃。我姑他们家的风格就比较相反,就比较惯孩子。
寒暑假区去大庆待了一段时间又回来,回来心里就不对劲了,就觉得,哎,还是大庆好。现在我在上海工作了,又觉得大庆可能没那么好,没那么有意思了。可能是我这个人不太知足,对大城市有一种天然的憧憬。来了大庆了,就觉得大庆都这么繁华,那北京上海得啥样?我就觉得还是要出来。比如说我大学回家的火车上,那时候基本武汉到黑龙江就是那一趟车嘛,车上很多很多家乡人。你会觉得他们为什么要在车上这么吵,为什么要在车上脱鞋,为什么要在车上大声看快手。对上海就是我高三的时候参加苏州大学自主招生,在上海转机了一趟,应该是在虹桥机场,当时就是太震撼了。
爷爷是 2008 年过世的,这些决定都是我自己做。从家里出来的比较早,家里也不怎么了解我,我有什么事情也不跟家里说,很多决定也都我自己做了。当时在大庆我在姑姑家住,我爸很少给我打电话,只有考完试出成绩的时候给我打。考得还行,说一句挺好,考得不行就把电话挂了。我跟奶奶最亲了。奶奶现在一个人住,她很烦很别人一起住。我奶奶是一个很独立的老太太。
一般回去就住我奶奶家,主要就是陪我奶奶。要么就是去大庆,要么就是去海南,因为我奶奶在海南有房子。东北人不是都候鸟嘛。
奶奶住的地方在大庆新村。我姑姑他们自己又买了一个房子,把老的房子留给我奶奶住。红岗的房子很早就卖掉了。爷爷去世之后就把我奶奶接过来了,130 多平吧。我姑姑家更大,复式的房子,这回过年咱们没去。
如果留在大庆,难免要落入人脉的关系网,这也是我不想回大庆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市政体系工作,必须要接受他们的规则。小时候记得我姑父有一个司机,每到逢年过节司机都拿东西来家里,平常也各种车接车送,一个电话就来。姑父在应酬,他就在外面等着他就在外面等着。你会想,他是不是本来可以干别的?你往深里去想,我以后是不是也要做这些?不管我是服务的那一方,还是被服务的那一方,我都觉得不太舒服。当然现在没有了,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但是给我的印象比较深吧。
平心而论,姑姑姑父可以说是改变了我的人生,这一点我也特别感激他们。我会去大庆上学,就是他们的要求。因为家里的关系,我们家族的话其实算是市政体系,以前他们会说你考个研,就可以去市政……
郑雯:“监狱。”
哈哈哈,不是监狱,就可以去市政府。刚上大学大庆管得还没那么严的时候,家里好像是能帮忙找找关系,但就至少得有个研究生学历。这几年关系也不能照了,必须得参加考试。我读书那几年也是落马了好几个大领导,有个叫韩学健的。但你必须要承认关系在大庆,或者说东北确实有用。你在大庆菜市场卖个菜都得有关系。如果没关系,你卖几天生意好的话,可能某个有关系的人就会把你的摊位顶掉。
也没待很久,就 7 年,我不算是土生土长的大庆人。可能我找到了替代的部分吧,虽然爸妈不在,但我在大庆找了一群特别好的朋友。
郑雯:“打架的事不聊聊?”
打架也要聊吗?哈哈,我们那两年太丰富多彩了,经历的事儿比较多。我们初中在一块混,为啥关系好,因为在一起打架。今天把这个班打服了,后天去打那个班。
当时我们去实验中学打架,我是祥阁学校。初中生打高中生。实验中学的那种姿态,怎么说呢?就是你学你好你了不起呗,你学习好你牛逼呗。你牛逼就得让你服我。一般来讲就是看了你一眼,两边就不对付了。
一次去实验中学跟人打架,那次比较严重,都是带刀去的,就把对面的头儿胳膊砍成粉碎性骨折,带头的家里房子都卖了赔钱。我当时反侦察意识比较强,换了3趟出租回到学校。后来才听说,你反侦察根本没任何意义,警察一下就知道你是谁。听说是找人的那个人家里把钱掏了,把这个事解决了。
联络就靠手机发短信。那时候还没有微信。诺基亚 6700S,这是第一台手机,二哥送我的,让我跟他们保持联系。他们还是很有钱的。一个限量版的绿色 6700S的。我排老四。
诺基亚其实早就被发现了。去年我妈还说,我知道你高中时候就有手机,哈哈哈!他们给我买过一台联想。当时我还留胡子,我爸说,考进前二十名就给你刮胡子,然后再给我买个手机。允许你刮胡子就相当于认可你了。父亲的脑回路很难理解。别人家没听说呀,都听说小孩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别人家小孩要么不长,长了也会处理。我爸妈就觉得让我邋邋遢遢的挺好,不然就是分心了会不好好学习。
初四的时候,一个兄弟在外边跟人吵起来了,别人就打电话给我说。电话接过来,我说,你别给我装逼,然后就我叫啥,我在哪,你来找我吧。那天他们就来了,只来了三个人,我们有十几个。我就说,我们也不欺负你们,咱们找个地方,定个时间碰一下。然后就这么散了,我们就去吃饭了,吃完饭回来,我们还是这几个人,他们来了20多个,把我在学校门外一顿好打。兄弟们知道这个事就都不干了,但当时的大哥就说这个事算了。已经发展成全大庆市地找人,打电话联系,找了差不多一百个人,能用的人脉都用上了,打架也要靠关系啊。甚至开始花钱找人。
其实现在想想这个事要是真搞起来,确实我们全都得进少管所。大哥就怂了,说算了,我们就跟大哥掰了,到现在也跟他没联系。
不过真是一届不如一届,现在这帮孩子,他们整那事儿完全都不行。说什么打架,就是几个人在学校里我推你一下,你骂我一下。就我在哈尔滨那朋友,高二那年,帮兄弟出头,被人拿枪顶脑门上了,黑社会,是真枪。当时全怂了。
到高中我就不搞这些事了。我表达一个观点,就是我要好好学习了,金盆洗手了。我也不招你们你们也别招我。高一的时候也会有人过来跟我搞这搞那。我会同他讲,你别跟我得瑟,你跟我得瑟没有意义。他不服就出去打听,一打听就发现整不过,慢慢就没人招我了。三哥当时混得特别明白。
学生时代在大庆,喝酒也是那几个地方喝酒,洗澡也是那几个地方洗澡。初中我就开始喝酒了。那时候在新村上学,大晚上开个车。未成年,无证,加酒驾,胆太大了这。除了那种特别好的学生,一般都喝。不像大城市有专门给小孩儿玩的,在大庆你玩啥,去荡秋千吗?很奇怪,只能喝酒,洗澡,大人玩啥我们玩啥。环境对人的影响还是挺大的。我们考出来的人基本没有要回去的,但如果大学考在大庆或者哈尔滨这些地方,又基本没有想着出来的,都想留着。
大庆让胡路区香港街。大庆的夜生活大都围绕着这样密集开着烧烤火锅店、KTV 和洗浴中心的餐饮商业一条街。摄影:朱凯麟/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
三哥最后找了一个客运站当安检员的工作。上学的时候叱咤风云,毕了业去了大专,回来在朋友圈卖衣服,家里托关系给找了个能不被开除的工作。每个月 1700 块钱工资。为这工作花了三十万打点,因为有编制,算是国企。什么叫有编制,说白了就是这工作你想干到什么时候就干到什么时候。
我现在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当产品经理。大二大三的时候就想做产品经理了。互联网几大行业嘛,研发我不会,运营门槛低,上手慢,产品经理入门难一些。我报了网课,参加行业论坛,还找了实习。去武汉学商务英语就只是跳出来。但如果考上我想考的中文系,可能又是另一条路了。
高三当时我表哥结婚我都没去,因为要跑去哈尔滨。奶奶不让我去,说要争分夺秒。
郑雯:“那也就是来到我们学校。”
哈哈。我觉得咱们学校挺好,你不觉得吗?我觉得我们学校很棒。
但高三的时候,我们班有一个人一直跟我不对付,有一次把我搞急眼了,我有朋友过来把他堵住了。我扇了他一个嘴巴,赔了 5000 块钱。把他耳朵这地方打裂了,下手比较狠。
郑雯:“我先走了。”
别,我怎么会冲你动手呢。奇怪,到了武汉,到了大学就完全没有了。你突然一下子觉得,有什么问题非要用暴力去解决呢。
题图为苏晗学校的教室,长题图为坐火车回家时车玻璃上的雾凇,由苏晗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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