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伪造者的他,如何帮助 14000 多名犹太人隐匿身份?
《隐身大师》
内容简介
他是阿道夫·卡明斯基,也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朱利安·阿道夫·凯勒”,同时还是大名鼎鼎的幕后推手“约瑟夫先生”。他有无数个姓名,亦有数不清的身份。在家人朋友面前,他是一名在部里工作的普普通通的文员;在抵抗组织成员眼中,他却是一位行踪诡秘、技艺非凡的专家。
“二战”期间,染匠学徒出身的他利用自己掌握的化学知识,成功帮助一万四千多名犹太人隐匿身份,逃离纳粹的魔爪。为此,他牺牲了自己的身体健康与家庭幸福,隐姓埋名长达 30 年之久。
如今,他将自己的人生故事,连同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曲折离奇,一起交付亲生女儿的笔下。从他的自述中,我们得以了解有关这位鲜为人知的“二战”英雄:他颠簸不安的青少年时代,他低调且充满“忏悔”的晚年时光。
作者简介
萨拉·卡明斯基(Sarah Kaminsky, 1979—)出生于阿尔及利亚的演员、编剧、作家。 3 岁时随父亲阿道夫·卡明斯基、母亲莱拉及两位兄长移民法国。本书是她的处女作,于 2009 年在法国出版,至今已翻译成 8 种语言并畅销全世界。萨拉·卡明斯基和儿子现居巴黎。
书籍摘录
前言
“既然你想了解一切,那就先说说关于我你都知道些什么吧。比如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曾经在抵抗组织里待过?”
“说实话,我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你是伪造者这件事了。如果我们一直待在阿尔及利亚的话,我可能都不知道你参加过‘二战’。对我来讲,你就像大家说的那样,是一名‘斗士’。”
“那后来呢,在法国的时候,你知道了吗?”
“也不是立刻就知道,因为你从来都不说。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一个社会工作者,帮助那些有过不良行为的年轻人恢复正常生活,给他们找工作,教他们摄影。当然,我也隐约从大人们的聊天中听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线索,这和我知道的有些冲突,于是我被彻底搞糊涂了,是后来发生的一些外部事件才让我逐渐明白过来的。当时《实录周刊》(Minute)这本极右翼杂志曾刊登过一篇文章,你还记得吗?”
“当然,我还留着呢。在这儿,你看。”
“‘前伪造者正依循道德准则重建自己的生活。如今,已不再是伪造者的他,正在教年轻人如何保持品行端正。这名曾支持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对抗法国的让松组织前成员,现在正帮助我们来自北非的失足少年们重新融入这个社会……’是的,就是这篇!”
“这篇文章发表后,当时我正在帮助的一些年轻人还跑过来跟我开玩笑,是那种很差劲的玩笑,以至于我不得不说出‘是我侄子需要一些证件’,或者‘我刚好需要几千法郎’这种话。”
“我还记得很久以后,当你把我们申请法国国籍的资料整理到一起时,我看到了一些信件,其中一封激起了我的兴趣。那是一封感谢信,对你在1945 年为法国军方情报和反间谍工作做出的贡献表示感谢。当时我对自己说:‘哇,我父亲是个特工!’人们则出于不同立场叫你伪造者、抵抗组织英雄、叛徒、特工、不法之徒、斗士……”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这种事情我总有一天会弄明白的。你看,我已经列出了一个采访清单,正打算去找他们聊聊你。”
“给我看看……嘿,你这名单可真够长的。不过事情有点棘手,名单上的人大部分都已经去世了。”
等我们挑出那些没法接受采访的人以后,名单只剩下了一半。父亲说:“这样一来你也能轻松点。”每当谈及让人痛苦的话题时,他都会这样开玩笑。
死亡和时间。父亲刚刚一语道破了我必须得写这本书的原因,而且要尽可能快,赶在一切为时已晚之前,只有这样,父亲才不会带着他的秘密和故事离开,也只有这样,那些关于他生平的问题才不至于无人解答。
经过两年的调查,在采访了二十多人之后,我终于有机会了解阿道夫·卡明斯基—这个一直以来我只知道要叫他“爸爸”的人。挖掘寓意,解读他的沉默,察觉在他波澜不惊的叙述里所暗含的情绪,传递出那些他没有明说的事情,找出我在笔记本里记下的一系列奇闻逸事背后所隐藏的信息。偶尔我需要从其他人的角度来理解他的选择:他作为证件伪造者的一生,他的地下工作,他投身于政治的热情,他对这个社会以及对各种建立在仇恨基础上、阻碍社会进步的团体的费解,以及他对建立一个充满正义和自由的世界的渴望。
1(节选)
巴黎,1944 年1 月。我走向圣日耳曼德佩地铁站的入口,一刻也不想耽误,因为需要搭上一趟开往拉雪兹神父公墓的列车到巴黎东部去。为了远离其他乘客,我挑了一个折叠座位。公文包里装着很重要的东西,我把它紧紧抱在胸口,同时在心里默念着经过的每一站。共和国站,还有三站就到了。忽然,从后面一节车厢传来一阵躁动和说话声。汽笛已经响了好几秒,可车门却一直没关。紧接着,说话声被一阵响亮、尖锐、极为特别的脚步声所取代。我立刻听了出来。当佩戴着肩章、贝雷帽压得很低地戴在平头上的民兵巡逻队闯进车厢的那一刻,我的胸口感到一阵灼烧。他们给了司机一个手势,车门就关上了。
“证件检查!把包都打开准备好搜查。”
我没有看他们,而是在车厢尾部等着。虽然警察检查对于我而言已经不再陌生,但今天我却害怕了。
保持镇定,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我不能暴露,至少不是今天,不是现在。脚别乱动,以防暴露内心的慌乱。别让前额上的那滴冷汗淌下来。血管里的血液正在突突直跳,快让它停下。我努力让心跳变得平稳,慢慢呼吸,藏起自己的恐惧,泰然自若。
一切如常。我有个任务要完成。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就在我身后,那群人正在检查身份证,搜查包裹。我要在下一站下车,但每个车门处都守着一个士兵,看来我是没法逃避检查了。于是我站起来,自信地走向他们,把我的证件拿给一个正打算朝我走过来的士兵看,我挥了挥手,示意他我马上就要下车了。他大声读着我的证件:“朱利安·凯勒,十七岁,染匠,法国安省人,住在克勒斯公寓……”他拿着我的证件翻来覆去地仔细检查,不时抬头用他那双充满狐疑的小眼睛观察我的反应。我始终保持着镇定,因为我知道他看不出我有多么害怕。同时我也知道并且确信我的证件是齐全的——毕竟都是我亲自伪造的。
“证件齐全……凯勒,你是阿尔萨斯人?”
“是的。”
“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是我最不想被问到的。那个士兵指着我怀里的公文包,当时我正紧张地抓着拎手。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脚下的地板摇摇欲坠,恨不得马上逃离,但任何试图逃走的尝试都是徒劳的。一阵慌乱让我的血液瞬间冷却,必须马上想个法子应对。
“你聋了吗?你包里装的是什么?”士兵提高了声音问道。
“三明治。你要看看吗?”为了配合自己说出的话,我打开了公文包。
是的,我包里确实有三明治—它们只不过是我不惜一切代
价要藏好的那个东西的一个伪装罢了。一丝犹豫过后,士兵瞪了我一眼,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仿佛要找出什么破绽。于是我给了他一个傻笑,每当必要时我都能露出这种笑: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奇蠢无比。接下来的几秒钟像是几个小时那样漫长。此时我们已经到达拉雪兹神父公墓站,列车开始鸣笛,车门马上就要关了。
“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依然清晰记得当时在墓地里从墓碑上方尖啸而过的寒风。我在拉雪兹神父墓地的一条小路旁找了张长椅坐下,不过不是为了冥想。我的牙齿打战,身体发抖。为了给自己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整理下思绪,并将压抑在平静表象底下的感受释放出来,我不得不走出地铁站,拖着身子进了公墓。我把这个过程叫作“回顾式休克”:让身体慢慢摆脱压抑的情绪。我只需耐心等待脉搏恢复正常,等手指放松下来不再颤抖。我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才平静下来。五到十分钟吧。不过已经足够让我感到寒冷并回过神来,记起自己是为了谁、为什么冒这么大的风险在这儿,同时也提醒自己这趟送件有多紧急。也正是这份紧迫感,把我从公墓厚重的寂静里所产生的恍惚中拉了出来,提醒自己一分钟都不能耽误,根本没时间去感受绝望、自怜、恐惧或沮丧。
我准备好重新出发。在起身前,我打开了公文包,小心翼翼地做最后的检查。我拿起三明治,东西都还在—我视若珍宝的物品:五十张空白的法国身份证,我的钢笔、墨水、橡皮图章和一个订书机。
那天就和往常一样,我按照前一天收到并花了一晚上背下来的名单挨个儿去敲门,名单上有几十个犹太家庭的名字和住址。据组织掌握的情报—这多亏了那些打入政府内部的极富同情心的人—名单上的人将在黎明时分被围捕。我从梅尼孟丹大道走到皇冠街,接着钻进美丽城大道后面的小巷里。我遇见的每张新面孔都会和那些未知的名字对应上。在木兰乔丽街上住着布吕芒塔尔一家:莫里斯、露西,还有他们的三个孩子,名字分别是让、伊莱恩和维拉。他们收下了伪造的证件,从此开始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最理想的情况是: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护照照片,我直接把它们订在空白的证件上就好,然后再模仿市政厅职员的笔迹小心地帮他们填上信息。有时他们收到伪造的证件时会很高兴,却缺少相应的照片。但不管怎样,他们都很重视我的来访,并向我保证第二天围捕时决不待在家里。他们当中有的人会躲到舅舅家、女朋友家、侄子家等任何能够藏身的地方,有的人则无处可躲。
还有一些人起初会拒绝我,后来在我保证不收钱后才又改了主意。不过可惜的是,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好说话。比如那天晚上,那位住在奥贝康夫路的寡妇—德拉达女士—所表现出来的无知与固执(她坚持认为我在骗她)简直让我感到震惊。
当我把证件拿给她时,她感到被冒犯了:“我,什么都没做,家里几代都是法国人。我凭什么要躲起来?”说话期间,我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到她的四个孩子正围坐在客厅里的桌子旁,安静地吃着晚餐。我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说服她。我解释说,我所在的组织想把她的孩子们藏起来—并视之为义不容辞的义务。孩子们会被安置在郊区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和一群善良的人待在一起——她甚至能时不时收到他们的消息。可是不管我怎么哀求,她都无动于衷,一个字都不想听,只是很气愤地站在那里。最让我受打击的是,当她听说我曾被拘禁于德朗西,并在那儿目睹过成千上万的人被驱逐出境、整车整车的人被带向死亡后,只是冷漠地回应道,死亡营根本不存在,并表示她根本不相信那些英美人为了政治宣传所撒的谎。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便威胁我,如果我再不离开她就要报警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第二天早晨就要来抓走她和她孩子的警察,怎么会现在过来保护她呢?
带着我的公文包和我的痛苦这双重负担,我继续上路了,挨家挨户地敲门,在脑海中完成我的清单,一边是能顺利躲起来的犹太人,一边是被驱逐出境的人。我当时就知道,我会一直清楚地记得后者,永远无法把他们的名字和面孔从我的记忆中完全抹去。甚至有时候还会做关于他们的噩梦。我十分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他们自由的最后见证人,于是我试着在记忆里为他们留下一点点位置。
着急也没用,冬夜寒冷的黑暗已经驱散了二月清朗的阳光。当清单上最后一个地址的最后一扇门在我身后关闭时,早就过了宵禁时间。于是我不得不隐藏起身形,贴着墙壁,避免被路灯照见,压低脚步声,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过我得先找个电话亭,好让联络人知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拨通号码,留下一条加密信息,然后我才能回家。
在焦急地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后,我终于远远看到了青年人旅馆这座砖砌建筑的轮廓,即现在的妇女避难所。当时,那是一个供学生和年轻工人们居住的小旅馆,价格很便宜,在没找到更好的地方之前我一直住在那儿。我走到已经紧闭的门前,按了几次门铃都没人开。我冷到脚都冻僵了,却在宵禁时被锁在了门外。黑暗中透出的阴影,无处不让我感觉自己已受到威胁。我听到了一些声音,感觉自己已被危险包围,无处可逃。
我感到筋疲力尽。尽管我已经不再抱着会有人来开门的幻想,但还是最后按了一次门铃,之后,我躲进一幢公寓的门厅,蜷缩成一团坐在台阶上,双手环抱着身体,就这样等待破晓来临。我一刻也不敢眨眼,更别说睡着,一阵风都能把我吓个半死。在这种情况下,我又想到了德拉达女士,想到了那些我没能说服的人,尤其是那些孩子。一想到他们,我便感到一种毫无缘由的愧疚。我有些后悔当时没能想到合适的话和有说服力的证据。我需要继续相信自己和同伴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我很好奇“水獭”是否赶在宵禁前完成了他的任务,是不是比我发出了更多的证件。我希望他没有被抓—否则他现在肯定已经死了。
我当然知道,一直以来所有警察都在竭力搜寻巴黎的伪造者。我还知道这是因为我找到了大规模伪造证件的方式,这些证件早就遍布整个北方地区,甚至远及比利时和荷兰。在法国,任何一个需要假身份的人都知道,只要联系到抵抗组织的任意一个分支,马上就能拿到证件。于是很明显:如果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那么警察肯定也知道。伪造的身份越多,我们越要加倍小心。我最大的优势在于,警察们可能一直都在找一个拥有机器的“专业人士”,有印刷机和木浆厂。他们肯定不会猜到,原来他们一直在找的那个伪造者,不过是一个小毛孩而已。
很明显且幸运的是,我不是一个人。我们实验室的头儿叫萨姆·库杰尔,二十四岁,大家都叫他“水獭”。上一个负责人是勒妮·格卢克,同样二十四岁,代号“睡莲”,是一名药剂师,后来离开这里去护送孩子们和处理边境前线事宜了。他俩的代号都是从战前一起参加法国犹太童子军时的绰号而来。实验室的成员还有在艺术学院就读的苏西·席德洛夫和赫塔·席德洛夫姐妹俩,她们一个二十岁,一个二十一岁,凭借着辛勤的工作和永不消减的幽默感为实验室做出了巨大贡献。以上就是传说中法国犹太人总工会的神秘分支“第六部”伪造证件实验室的人员配置。除了我们五个,没有人知道实验室在哪儿—就连我们的上司们也不清楚。正因为他们无从知晓这个秘密,再加上所有人都严格遵守保密规定,我们很自信能够躲过不少灾难,避免被抓的命运。
题图为改编纪录片伪造者(The Forger)剧照,来自:YouTube
我们还有另一个应用,会在上面更新文章。去 App 商店搜 好奇怪 下载吧。
作者暂无likerid, 赞赏暂由本网站代持,当作者有likerid后会全部转账给作者(我们会尽力而为)。Tips: Until now, everytime you want to store your article, we will help you store it in Filecoin network. In the future, you can store it in Filecoin network using your own filecoin.
Support author:
Author's Filecoin address:
Or you can use Likecoin to support auth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