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过柳传志：二流的企业家与三流的产品

文 | 秋水笔弹（ID:qiushuibitan），作者 | 硅洲

《1984》是一本关于政治冰河期的预言小说，但是这个关键的年份，世界上很多地方却在慢慢解冻。

在农村改革取得阶段性胜利之后，1984年9月，在湖州莫干山上，召开了全国中青年经济科学工作者学术讨论会，掀起了关于市场价格以及企业治理制度的全国大讨论，史称"莫干山会议"。

一个月后，十二届三中全会正式掀起了中国的城市改革浪潮。 ** **

企业自负盈亏与扩权、股份经济、价格体制改革等经济议题走上了台面。

物价改制与企业松绑，为市场经济的发展打开了窗口，也让1984年，成为了中国民企发力的元年。 正是 这一年，张瑞敏、柳传志、王石、牟其中等人纷纷创业，傲立潮头。

2015年6月，联想控股在港交所上市，同年7月联想控股为上市成功举行的庆功宴上，马云、雷军、王健林等企业家纷纷到场祝贺。

雷军将柳传志称为"中关村教父"，马云的"贺词"意味深长，他称柳传志是中国企业家里为数不多的平安落地的例子，这是榜样，希望自己也能做到。 ** **

作为国企改制成功的先锋以及平安落地的企业家 …柳传志的创业被赋予了更多的时代样本意义。

昨天宣布荣休的柳传志，无疑是老一辈企业家的典型，有手段、有胸襟、有背景，这一批企业家向拓荒牛一样给中国的改革开放开辟了道路。

01、虎父无犬子

柳传志的父亲柳谷书，中国第二号律师证的持有者,是中国知识产权事业的先驱。1984年以前，在贸促会任法律事务部副部长。1984年在香港创建中国专利代理有限公司，任董事长、总经理。同年，柳传志南下香港，开始电脑代理销售创业。

在美国专利商标局曾经的驻地，也是今天美国商务部的所在地。在大门上篆刻着美国第十六任总统亚伯拉罕*林肯的一句话："专利制度是给天才之火添加利益之油"。

从事专利法律服务的柳谷书对知识的能量当然十分了解，他生前曾经对儿子说过这样一句话： " 一个人有两样东西谁也拿不走，一个是知识，一个是信誉。 " ** **

传志，大概传的就是这样一种信念与志向。

家学传承比财富传承更靠谱。柳传志的女儿柳青也是国内科技行业的风云人物，2002年获哈佛大学硕士学位，同年入职高盛亚洲。2008年晋升为高盛亚洲区执行董事，逐步晋升为高盛亚洲区董事总经理。

2014年7月，柳青加盟滴滴出任首席运营官，2014年12月，柳青帮助公司完成了当时非上市公司最大一笔7亿美元融资，投资方为国际知名投资机构淡马锡、国际投资集团DST和腾讯。

2015年2月柳青升任滴滴总裁，协助 创始人程维将滴滴从单一的出租车叫车信息平台打造成包含专车、快车、顺风车、代驾、租车、企业版等多条业务线的一站式移动出行平台，还主导了滴滴打车与快的打车合并案、苹果10亿美元投资以及收购Uber中国等一系列重大事件，震动业界。

虎父无犬子。

02、改制的样板工程

1998年，计算所改制，联想员工持股会成立，获得35%的分红权，可以分享净利润。

2001年，联想再次改制，联想员工持股会出资2.3亿元，购买35%的股份，中科院持有65%股份，解决了创始人与员工的长期激励机制问题。

2009年，联想又一次进行改制。柳传志引入相识多年的卢志强，中科院将29%的联想股权转让给泛海控股，从绝对控股股东降为相对控股第一大股东，因此改变了联想的治理结构问题。

根据《财经》杂志报道，柳传志当时找到大股东国科控股说明情况，联想控股所面临的现实问题是刘的退休问题，他认为，在当时的体制之下，没有人敢接手，他不希望在自己退休之后，精心培养的骨干团队因为自己的退休而离去。

换句话说，柳传志在十年前的这次努力，为今天的荣休奠定了基础。

通过此举，柳传志改变了联想控股国有股东一股独大的股权结构，从而优化了联想的治理结构，强化了企业管理层的话语权，为企业治理提供了更大的空间与活力。

这并不容易，看看柳传志同期企业家的命运就知道。

褚时健一手培育了红塔集团，1994年，被评为十大改革风云人物。由于体制原因，他对企业的巨大贡献并没有在个人所得上得到体现，18年来他的总收入不过百万，个人收入的巨大落差使他心理严重不平衡，再加上缺乏有效的监督机制，他偏离了航向，贪污174万美元。

1990年代中期，玉溪卷烟厂年创造的利税达200亿元以上，占到云南财政收入的60％，相当于400多个农业县的财政收入总和。

1995年2月，褚时健被匿名检举贪污受贿。此时褚时健的女儿褚映群和老伴儿马静芬已经被关在洛阳监狱。女儿被带走4个月后，河南专案组给身在玉溪的云南红塔集团董事长褚时健打电话，通知他：褚映群在看守所自杀。

1996年的正式场合上，一向爱穿灰色西服的褚时健都穿黑色西装出席。

当年让他活下来的两个人，在褚时健2002年保外就医时，只剩下了七十岁的马静芬。褚时健拒绝了回烟厂担任顾问颐养天年的建议，七十五岁爬上哀牢山种起了几千亩的橘子。跟一直以来一样，他亲力亲为、决不敷衍。

2014年，褚橙的销售额超过一亿，纯利润为7000万。

他们的出现，都彰显了企业家的价值，而作为理性的经济人，企业家们也都需要激励与回报，激励机制的差别，导致了柳传志与褚时健巨大的命运分野。

联想有其历史样本意义，但是你如果对联想有更多期望，恐怕难免失落。

03、教父的投影

"建好班子，定好战略，带好队伍"，柳传志的管理三要素也已经成为了中国企业家的战略楷模。

柳传志曾经用阿拉伯数字"1"和"0"来形容领导者的作用：领军人物就像阿拉伯数字的"1"，跟随者就是后面的"0"，没有前面的"1"，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种简单明了的管理哲学，也给中国刚刚起步的民营企业注入了活力。

也正是因为这种建班子的实践，柳传志麾下一直将才济济。杨元庆与孙宏斌都是销售出身。并购与销售，是联想快速做大的倚天剑与屠龙刀，如今得其真传者，甚至将此财技锤炼得炉火纯青的人，大概是孙宏斌。

昔日联想的"五大少帅"杨元庆、郭为、朱立南、陈国栋和赵令欢。今天在房地产资本市场呼风唤雨的融创创始人孙宏斌，也曾是柳传志麾下猛将，只是这位猛将并非久居人下者。

要管理好这一帮热血少将并不容易，这是带队伍的大课题。 2000年左右的时候，柳传志对联想进行了分拆，分拆的原因是杨元庆团队与郭为团队的冲突。

杨元庆负责联想集团，郭为负责神州数码，柳传志则带着另一拨人转型做了投资，逐渐发展成为了今天的联想控股。除了联想集团所在的IT领域外，联想控股现在还涉及金融服务、创新消费与服务、农业与食品、先进制造等投资领域，是一个多元化的大型综合投资集团。

1989年，杨元庆加入联想，第一份工作给他带来了失败的体验，那是他为公司起草的代理IBM的个人计算机投标书，投出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报价比竞争者高了一倍。

买卖没做成，却给他带来了影响深刻的销售经验： 原来价格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1991年杨元庆任联想集团CAD部总经理。在此后的两年里，杨元庆把它的年销售额从3000万元增加到3亿元，并开拓出新的销售模式，成功引入"分销"的新概念，并多次获得美国惠普公司"全球最佳代理奖"。

1994年，杨元庆出任联想电脑公司微机事业部总经理。在其带领下，当年联想自有品牌电脑销售出4.2万台，跻身于中国市场三甲之列。杨元庆也因此被中国各界誉为"销售奇才"、"科技之星"。时年杨元庆29岁。

1995年，杨元庆出任联想集团助理总裁，联想集团执委会副主席，成为联想集团决策层核心成员，同年联想电脑以超出130%的速度增长，以年销售10.5万台稳居国内市场前三名，成为国内电脑市场销售前5名厂家中唯一国产品牌电脑产品。

2004年杨元庆主导了上演"蛇吞象"的世纪大并购，联想集团下了一个17.5亿美元的重注，成功收购巨头IBM的PC业务及高达5亿美元的负债。

2008年，全球遭遇金融危机，并购后消化不良的联想全年亏损2.26亿美元，创下成立以来最大亏损的"耻辱记录"。

孙宏斌比杨元庆大一岁，在联想的资历也比杨元庆更老，如果不是难掩锋芒，今天的联想掌舵人可能不是杨元庆，而是孙宏斌。

无论是销售周转速度，还是并购下的快速扩张，孙宏斌都在联想模式上走得更远。

1989年，年仅26岁的孙宏斌便被联想集团的掌舵者柳传志任命为专门负责汉卡和微机产品全国分销业务的企业部经理。彼时，孙宏斌凭借其过人的商业天赋和挑战权威的蛮劲，成为联想少壮派的领袖，开设联想内刊，建立自己在联想内部的权威，自成山头，其部下更是眼中只有孙宏斌，当众顶撞柳传志，成为联想公司的不安定因素。

1992年，因为挪用公款罪名，他被柳传志送进监狱，并被判处有期徒刑 5 年。出狱前夕，他和把他送进监狱的柳传志坐下恳谈，他强调自己决不屑于提着刀子在街上乱转，将来也不会切入IT业，只是想在自己辉煌的未来中有柳传志的影子。孙宏斌出类拔萃的偏执与冷静，使得老江湖柳传志对其刮目相看。

其后，联想不仅借给他50万元在天津开办顺驰房地产咨询公司，还为他与银行取得联系，作为他第一个开发项目的合作伙伴，并以联想的无形资产帮他圈地、融资。

这是孙宏斌的顽强与柳传志的胸襟，堪称江湖佳话。

从1998年到2002年，顺驰天津开发了近30个项目。

孙宏斌一举打破了房地产平均开发周期的惯例，将18个月缩短到7个月。

孙宏斌的房地产开发模式后来被称作"地产戴尔"模式，这一模式的核心是利用很低的自有资金启动项目，迅速转入土地开发进程，然后以销售回款支撑后期建设，再用毛利作为新的自有资金启动新项目，如此循环，极速滚动。

2003年，在中城房网重庆会议上，孙宏斌曾当面向王石下战书，要成为中国房地产的一哥。孙宏斌在既定的发言中突然话锋一转，称顺驰的中长期战略是要做全国第一。他顿了顿后说道："也就是要超过在座的诸位，包括王石。"

王石也不客气，当场怼回去："睁眼说瞎话"。

孙宏斌笑了笑。

颇具风度的王石提醒： " 你不可能这么快超过万科，是不是要注意控制风险？ "

2004年，国家开始对房地产进行调控，这让同年计划赴港上市的顺驰惨遭夭折。

在2007年，香港路劲用13亿元，收购了顺驰。孙宏斌抽身潜心发展融创。

2019年10月，融创中国实现合同销售金额约人民币644亿元，而万科10月份公司实现合同销售金额434亿元。

融创再一次与万科狭路相逢。

对于短期销售额超过万科，孙宏斌表示，这是意外，融创明年还会保持在第四名。

从2016年到2017年7月，入股乐视和收购万达文旅，这一年多，融创共对外发起大型收购近20起，涉及金额约1355亿元。2019年1月，融创又耗资149亿，吃掉泛海建设100%股权。11月，融创中国以153亿元的收购云南城投持有的环球世纪及时代环球51%股权。

入股乐视导致累计亏损高达200多亿，融创在2012到2016年五年净利润，不够填贾布斯一个坑。

收购万达时，融创的资金已经很紧张了。紧张到什么程度？王健林告诉孙宏斌：我借给你296亿，年利率为4.6%，让你收购我的文旅酒店。

如今融创的资产负债率，已经从2010年的70%，增长到了2019年上半年的91%。

一篇关于柳传志的文章，花那么多篇幅写他的跟班，是因为真心觉得孙宏斌虽然已经非常努力，也十分精明，但是从来没有走出过联想模式，从来没有走出过柳传志巨大的教父投影。

这种联想游戏，孙宏斌怎么玩下去，值得期待。

04、油腻的战略与产品

"建好班子，定好战略，带好队伍"，班子柳传志建得好，队伍也带得好，但是战略却强差人意。

一流的企业家与三流的产品制造者？似乎在柳传志身上出现了神奇的复合，考虑到战略的短视，柳传志只能算是二流的企业家吧，这样就不难理解其企业三流的产品了。

联想集团公布了截至2019年9月30日的19/20财年第二财季业绩。财报显示，季度营收948亿人民币，净利润实现14.2亿人民币，净利润率1.5%，薄似刀锋。

在1987年，柳传志开始做贸易，开始主管联想代理销售AST业务，次年，柳传志转战香港，创立香港联想，代理AST的电脑。

1985年10月，英特尔发布386处理器，1986年，IBM一直在286打转，没有进军386的迹象，英特尔转而扶持其他厂商，AST搭上了这班快车。

当时，中关村一半以上的公司都在卖AST，联想是其中最大一个代理商。

而差不多同时的1984年，中科院计算所成立了联想集团的前身计算所公司。倪光南也将即将开发完成的联想式汉卡成果带入到了计算所公司。也是1985年，第一型联想式汉卡诞生。

联想前三年的收入平均增长速度为500%，在前三年汉卡就为公司创造了1200多万元利润。在联想式汉卡的10年寿命期中，总共销售出16万套，利税上亿元。

创新就是超额利润本身，一套定价几千元的联想汉卡毛利率是100%，远不是现在联想比刀锋还要薄的利润率所能相比的。

因为汉卡，联想与其他代理销售公司迅速拉开了距离，1988年，联想销售额首次突破1亿元。

联想汉卡对联想的第一个十年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也为联想后来三十年的资本运作提供了弹药。

1994年，联想穿上了资本运作与销售为王的红舞鞋，而华为更坚定了自己的技术路线。

1994年2月，香港联想挂牌上市。后来联想股价升至三十多港元，并一度摸高70港元，现在跌回几块钱是后话了。

在倪光南带领的联想程控部的日夜奋战下，一年半以后，1994年元旦凌晨，联想的第一台交换机LEX 5000，也在河北廊坊顺利开局，第一台卖了100多万，赚回开发费用，还卖进了中国顶级的单位：中共中央、国务院办公厅所在的中南海电话局。

如果资金到位，到1997年联想交换机预估可以达到3亿元的销售额和2000多万元利润。

柳传志多方阻挠，倪光南的通信领域雄心夭折。

1995年7月倪光南被免除联想董事职务，由此出局。

几年后，谈到与国外科技公司的竞争，联想集团创始人柳传志说：

咱们现在必须狠下心来，踏踏实实在后面 "吃土"，但心里的希望是做"领跑"。

也是在1994，另一位壮志凌云的倒爷，已经五十岁的任正非，在一次内部讲话上说:"十年之后,世界通信行业三分天下，华为有其一"。

2009年，通信设备全球份额占比位居第二，仅此于爱立信。

到2002年杨元庆当CEO为止，除了清除程控交换机等"技术"外，柳传志先后终止了ASIC中心，联想-Office等高技术项目。

同时这位房地产大佬又投入远比搞高科技项目成本更高的巨资12亿，兴建后来变成了烂尾房地产项目的大亚湾"亚洲最大的板卡生产基地"。而联想ASIC中心投资预算不过区区1200万。

这位开发商的战略思维里充满了混乱的矛与盾。

1994年前后出现的房地产热浪，浪潮一样冲刷着联想集团的大脑。柳传志前后参加了几次关于房地产的谈判。

"但研究清楚路线后，我们就决定坚决在IT产业里发展。别的行业挣再多钱我们也不干。"柳传志2003年这样说。

2011年开发商柳传志的说法变成这样："2001年，我和联想控股的同事进军投资和房地产领域的时候，无人相信，谁也没法相信我们能够成功。10年过去了，结果又是什么呢？我们取得了很好的回报。"

自1998年进入中国，到2003年，在国内市场上，DELL对联想的压力已经与日俱增，DELL公司电子商务的直销模式，运营效率极高，可以收到客户的付款后，两个月才支付给供应商，碾压联想的代理销售模式。

联想业绩2003年开始走低，除计算机以外的业务,包括手机、IT服务业务，以及合同制造业务，全面亏损。柳传志赚快钱的多元化布局走入死胡同，多个业务线开始整体裁撤。

2004年，联想裁员5%，并进行了IBM个人电脑业务大并购，开启了2004年到2014年的周期。

到这个周期末期， 2015年业绩又再出现1.28亿美元巨亏。

2014年联想又开始新一轮的大收购。到2014年29亿美元收购已经被市场淘汰的摩托罗拉移动，同年23亿美元收购IBMX86服务器业务。

联想一直在吃土，吃土产奶，为国外巨头消化落后产能。

联想是水哥见过口碑最差的电脑，没有之一，不信你问问周边的朋友。几年前，水哥不听朋友劝告，支持国货，用几个月的薪水买台联想国产化的THINKPAD,没几个月坏了，带着卖国贼的惭愧，买台Apple，用到现在。

没有创新带来超额利润，联想大概就只能在采购环节压成本来增加利润了吧，作为一个世界最大的PC制造商，沦落至此，大抵都是因为战略的短视。

柳传志与他的同龄人任正非，是中国民企的两条路线，柳传志选择了一条风险更低的路径，这也是更多企业家所能够跟随的路径，但他依然是中国市场化的先锋，为后来者提供了可以复制的商业样板，为市场提供了更多的机会与活力，为中国企业股份制改革拓宽了道路，但是我们远远不应该止步于此。

据说杨元庆打算投入一百亿进行研发，希望联想转变为技术公司。

虽然已经落后华为几十年，但是新人事，新作风，联想新一代管理层，是时候走出柳传志短视的战略圈，走出舒适区了。

【钛媒体作者简介：硅洲，复旦大学首届"普惠新闻奖"年度深度报道奖获得者，长期观察科技、商业与投资趋势，专注新经济生态特写与深度分析。微信：qiushuifei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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