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人克尔凯郭尔的传记,同时呈现黄金时代的丹麦
《克尔凯郭尔传》
内容简介
“正是为了追忆,为了诗化追忆的缘故,我的作品呈现为现在的样子,将来会有一天,当一位诗人讲述我完整的生活故事时,会让年轻姑娘兴奋得满脸通红。”克尔凯郭尔曾在一八四六年的一段札记中这样预言。然而,他的一生研究起来很困难,真实的事件和著作中的虚构错综交织在一起难以厘清。也正因为如此,尤金姆·加尔夫撰写的《克尔凯郭尔传》可谓是一项标志性成果,他用小说笔法将传主的生平、创作、思想和情感糅合在一起,在所有已经付诸笔墨的关于这位丹麦哲人的作品中,这部传记是全面而通透的克尔凯郭尔生平描述。
作者简介
尤金姆·加尔夫(Joakim Garff),神学博士,克尔凯郭尔研究专家,对丹麦神学、神学与哲学交叉的领域有深入的研究。现就职于哥本哈根大学克尔凯郭尔研究中心,是克尔凯郭尔著作丹麦语全集出版项目的主编之一。
书籍摘录
引言(节选)
马腾森主教半掩身站在主教府一扇窗户的窗帘后面。从窗龛望出去,是以大都会学校为背景的圣母教堂广场的华美景象。大学在左,教堂在右。那是一个礼拜日,一八五五年十一月十八日。将近两点钟的时候,突然从教堂里涌出一大群穿黑色丧服的人,他们先三三两两聚集成小群,然后很快就向四面八方散去。
几个钟头之后,主教的鹅毛笔沙沙地在信笺上移动,写信给他多年的朋友和过去的学生,洛兰岛上洪赛比地方的牧师路德维希·古德。他愤慨地说:“今天,克尔凯郭尔的葬礼在圣母教堂举行,参加者众多(从头到尾奏乐!反讽!)。他的家人如此轻率地将葬礼安排在礼拜日,圣母教堂的两次全国礼拜之间的空隙,几乎是闻所未闻。尽管这不能依法禁止,但可以根据众所周知的行为准则来加以阻止,可惜能起这种作用的特利厄偏偏又不在场。他的哥哥在教堂里发表讲话(作为兄弟,不是作为牧师)。他说了些什么,怎么说的,我迄今一无所知。报纸上首先要塞满关于这次葬礼的报道。出席葬礼的大部分是年轻人,还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至于名人政要,就我所知,一个也没有到场。”
在十一月的日子里被运送到辅助公墓里家族合墓的那具小小的棺木里安息着的那个人,曾经年累月固执地使自己成为一个死后无处安置的人。究竟应该怎样来对待这样一个逝者?他在生前的最后几年里进行过一场孤军奋战的神学革命,给牧师们冠上“食人族”“猴子”“睡帽”之类匪夷所思的名号。在得到祝福的土地上给这样一个人举行基督教葬礼究竟有什么意义?这同一个人身后还留下了其广度、原创性和凝练程度在同时代人当中无与伦比的著作,自然让整个情况愈发令人苦恼。
马腾森差不多写完给古德的信的时候,得到了来自辅助公墓的侦查报告,他充满甜蜜的惊愕,直播般地描述了这样一幕:“此刻我经历了发生在墓前的一大丑闻,克尔凯郭尔的一个外甥,大学生隆德先生在特利厄做完撒土仪式之后突然站出来,引用克氏的《瞬间》和《新约全书》作为反对教会的真理见证,说教会‘为了收钱’而埋葬了克尔凯郭尔,如此等等。——目前我还没有将其纳入官方途径,但此事已经激起公愤,我看会导致严重后果。”
那火速传到主教府的谣言,其实确有其事。在不到一昼夜的时间里,这可耻的一幕就登上了哥本哈根几乎所有的报纸。《贝林时报》在晨间版按照时间顺序详细描述了事件的过程,又在晚间版刊登了逝者的兄长彼得·克里斯钦·克尔凯郭尔在教堂宣读的祭文摘要。同一个礼拜一,《飞翔邮报》和《祖国》都载着有关报道和究竟是谁应该为这样的疏忽负责的辩论文章,早早离开了忙碌的排字房。而《晨邮报》则在几昼夜之后宣战:“一个宣布过自己不是官方基督徒的人,尸骨未寒,官方教会就把他不能自卫的遗体拖走了。”
马腾森作为教会的最高领袖当然不能置身事外,他要借此机会做些文章。他不会公开发表意见,那样的风险太高,但他即刻通过密探要求副主教特利厄出具一份关于此事的书面报告。葬礼以一首普通的葬礼赞美诗《哦,我的终点并不遥远》开始。关于这首赞美诗,彼得·克里斯钦·克尔凯郭尔说“非常优美而贴切”。又唱了一首赞美诗之后,灵柩被抬出教堂,由马车载着前往辅助公墓,特利厄将在那里向棺木上撒土。这仪式还没结束,年轻的医生亨利克·隆德不顾特利厄的抗议和奉命前来墓园值班的警官海尔茨和克莱恩,大声喊叫起来。面对据特利厄说的“主要由中产阶级组成的近千人群”,隆德首先强调了自己和已故舅父之间鲜为人知的密切关系,然后从舅父与官方基督教的决绝出发,展开了一番议论。
最后,隆德宣读了克尔凯郭尔最后的手稿和约翰《启示录》中的一些片段。特利厄在其报告中建议此事到此为止,不要采取进一步措施,但马腾森却不以为然,他随即要求文化部将此事作为重点案件进行调查。同时隆德也根据记忆把自己的演讲写了下来,刊登在十一月二十二日的《祖国》上,标题是《我抗议——我说过的和没说的》。隆德的言辞像滚烫的火山熔岩从陡峭的山壁上翻滚而下,流向四面八方,不过当他几天以后试图续写“下一刻,怎么办?”的时候,言辞的洪流已经凝固成了湿腻腻的陈词滥调。同时慷慨激昂的语调也换成了深深的绝望,他终于在十二月的一天里试图自杀,在最后一分钟才为其父所阻止。亨利克的父亲约翰·克里斯钦·隆德是一个勤勉富有的批发商,事后向文化部长哈尔请求免于起诉,因为其子没有道德和刑法意义上的责任能力。马腾森则出于官方教会前途的考虑,为了维护社会礼仪,并忌惮于新闻界的放肆,而拒绝让步。
这件案子最终还是在哥本哈根第五刑法庭开审,法庭设在新市广场的老市政厅和法院,克尔凯郭尔童年故居的隔壁。检察官要把隆德送进监狱,辩护律师则试图让他无罪开释,证人们的证词互相抵牾,案子在无尽的争吵中拖了很久,直到一八五六年七月五日,法官才判决隆德缴纳罚款一百塔勒了事,这笔钱将捐给哥本哈根济贫所。年轻的医生面不改色地接受了判决。早在几个月之前他就已经向那些曾被他设定为斗争对象的机构屈服忏悔。他在一封给彼得·克里斯钦·克尔凯郭尔的信中解释说:“我现在意识到,放弃这一切自寻烦恼的纷争并申请加入基督教会,是唯一正确的事情。”促使隆德做出如此重大决定的原因有可能是,他在一八五六年早春因为某种不确定的“神经系统疾病”接受了药物治疗。
葬礼上的插曲证明,即便死亡也不能将克尔凯郭尔的生活与作品分开。然而他的一些传记却能。从一八七七年勃兰兑斯的批评性作品问世算起,他的丹麦文传记屈指可数,直到一九四○年才又出现了作家兼画家霍伦堡就同类体裁进行的独立尝试。过分强调克尔凯郭尔生平研究重要性的人则从来未曾有过——万般俱备,唯独缺此一家——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人们几乎是在将此人从其作品中加以系统化的驱逐。在对克尔凯郭尔的典型介绍中,人们无疑乐于居高临下地将作为个人的克尔凯郭尔当作天才著述后面的一段古怪附录。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还不仅在于,克尔凯郭尔和他的假名作品拉开距离,不鼓励读者对他这个人产生兴趣;有关人士也可能是担心生平研究会导致简单化,会将神学和哲学问题平庸地联系到作者的压抑、恋母情结或者碰上命中注定的冰凉夜壶。
传记写作方面的消极迟疑与传主本人的态度是矛盾的。他不仅总是将自己带入思考和写作,而且坚信他的“生存”(Existents)比“任何丹麦作家都更加有趣”,因此,他“将在未来被阅读和研究”。他还带着强大的、非典型丹麦式的自我意识,在一八四七年十一月写下这样的札记:“……因此,绝不限于我的作品,而恰恰是我的生平,整个机制的核心秘密将得到反复研究。”他的预言一开始在现实中没有占据多大位置,哲学家汉斯·布罗希纳证明,他几乎无法履行对一个朋友的诺言,就克尔凯郭尔的生平和个性写几行,而是突然就陷入恐慌:“他生平中的外在事件可说的是那么少。他生于一八一三年五月五日,一八三○年高中毕业,一八四○年大学毕业,一八四一年获得博士学位,一八五五年逝世,这就是关于他生平事迹能给出的枯燥数据。尽管他的内心生活和个人发展更为丰富,但是这些最好的内容都在他的作品中得到了体现。”他就这样写出了一本单薄的传记。
曾担任克尔凯郭尔秘书多年的以色列·莱文,则从相反的即绝对内心的方面对这个问题加以考察,但他并不比布罗希纳更信任克尔凯郭尔生平研究这一方向:
“研究索伦·克尔凯郭尔生平的人要警惕不被烧伤,此人充满矛盾,要穿透这矛盾性格的丛林极其困难。他经常讲双重反思,而实际上他所说的一切都远不止七重。他努力使自己明晰,但他受到各种情绪的追逐,他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人,经常写不真实的、虚假的东西。真相就是如此。”
莱文的《回忆录》很重要,因为他突出强调了原始材料多变的性质,并间接揭示了克尔凯郭尔为让自己在身后重生而进行的,贯彻始终的精心策划。因此,意欲为克尔凯郭尔做传的人必须清醒地意识到,面前摆着许多自传组成的迷宫。材料中处处潜伏着被意料之外的克尔凯郭尔神话编造者引入迷途的危险,这是为不加批判的颂歌提供的最好条件。而我的处理方式是多一点批判性和历史感,少一点虔诚和顶礼膜拜。我不仅打算展开讲述克尔凯郭尔生活中的重大事件,而且要找到细小的碎片和次要情况,这天才花岗岩上的裂缝和潜藏在下面的疯狂及其烈度,写作狂欢的经济代价和心理代价,连同这个人物的颤抖和深刻,让人对他的探索永无止境地深不可测。因此,本书准备加以描述的,是一个全面意义上复杂的克尔凯郭尔。
此外,我还打算把克尔凯郭尔重置到所处时代的脉络之中,这样他就不再是人们呆立在哥本哈根城外,从城门的钥匙孔里窥见的“那单一者”(hiin Enkelte),而是穿行在当时也住在那座城里的人群之中,那些人也并非像我们后来看到的那样不真实(部分是因为克尔凯郭尔误导了我们)。所以,我不仅用克尔凯郭尔的目光追随着别人,也让别人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换句话说,我试图重建克尔凯郭尔从中成长起来的生活与写作之间的活跃对话。一旦把人从作品中抽出来,作品也就失去了生命。如果我在讲述过程中需要将什么事件加以归档,那就是这位克尔凯郭尔与他的作品和同时代人之间广泛而复杂的关系。
我需要就书名说几句吗? SAK 没有意义,也和读者的任何确定想象或期待无关。SAK 乃是一声在空中呼啸着抽向拉轿车的马的号令前进的鞭子声。SAK 同时也是Søren Aabye Kierkegaard 的缩写,精细地反向刻在他的印章上。他曾果断地将它按在红色或黑色的熔化火漆上,把仅与收信人有关的信件封口。SAK 就是这样一个印章,而读者则是收信人。SAK 既是一封信又是一个严肃的书名,与索伦·奥比·克尔凯郭尔和谐一致。
题图为克尔凯郭尔,来自:Royal Danish Libr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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