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你的肖申克(六):看不见的牢笼(下):柏拉图的洞穴
注:《逃出你的肖申克》系列从09年1月开始写,到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六年。六年,这个系列一共只有七篇文章。我不是专栏作者,不以写作为生,所以更新非常之慢,可以说慢得离谱。同时由于也不是科普工作者,所以这个系列也并不以把知识嚼碎了,把读者手把手讲到通为己任,如果非要说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希望分享我在过去所阅读过的有趣的内容,通过这种概览式的文章,为有类似兴趣的朋友打开一扇扇门。所以文章当中会引用很多的书籍和链接,并不是炫耀用,而是真心希望 文章本身不是内容的主体,而是引用的那些内容成为主体,而文章只是把这些珍珠串起来的那根线 。
这最后一篇起草于一年半以前,其实在那个时候已经写完了70%,一年前和老婆孩子移居到西雅图,生活的重心发生了变化,一直放着没有继续往下写。再加上从大概两三年前开始,女儿出生了之后,我就把一部分兴趣分配给了育儿类的书(本文中有好几个育儿书里面的小例子就是这个原因。)最近《暗时间》的出版人周筠老师提到《暗时间》第二版的出版事宜,所以就放出该系列最后一篇,给这个时间跨度超长的系列一个句号。以后也许还会有类似主题的内容,但是不会是这个系列的标题。
一:迷信的好处
心理学历史上有这样一个非常经典的实验,其经典之处不仅在于它是著名的行为主义创始人斯金纳所做的,更在于它以一种非常简练的方式揭示了人和动物的某些行为的深刻联系。这个实验被称为“迷信的鸽子”,并被收录在《改变心理学的40项研究》一书中。实验是这样的:给笼子里的一群鸽子喂食,喂食器被触发的时间间隔是固定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喂食以后,会发现,笼子里面的鸽子呈现出形形色色的“迷信”行为,有的鸽子不停地转圈,有的鸽子一个劲地啄笼子的某个特定位置,有的鸽子不停地摇头,等等。仿佛他们相信这样做就能影响喂食器给食一样。这个实验有趣就有趣在他跟人类的迷信行为(例如穿某只特定的袜子跟赢球的联系)的本质上的相似性。(出于某些奇怪的心理,心理学家和大众都挺喜欢这种对人类进行降格的实验,其中心理学家们最好的一口的就是这种在动物身上重现人类的行为的实验。)
迷信,毫无疑问可算是一种思维的“牢笼”,所谓迷信就是一种跟现实规律不相符合的心智表达(mental representation),如相信一个无根据或不存在的规律。作为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种对真理有着执(bìng)着(tài)追求的物种,我们自然不能容忍自己生活在幻觉当中。所以我们常常对迷信有着一种近乎迷信的反感。
这本倒也无可厚非。只是近几十年来,工作在进化论和心理学的交界处的一群人逐渐意识到,我们所共有的许多看起来很不合理的行为或怪癖,如果放到整个生物演化的大框架下面去看,就讲得通了,这门学科就是进化心理学。这方面最为公众所熟悉的例子之一就是“行为经济学”,行为经济学对传统的“理性”经济人假设进行了卓有成效的质疑。例如有这么一个著名的分钱实验(正式说法叫“最后通牒游戏”):你跟另外一个被试参与这个实验,心理学家给了另一个人一百块钱,他可以随意进行分配比例,可以给你1毛钱,也可以全给你,而你只能做两件事情,接受或者拒绝,如果你拒绝,那么你们两个人都拿不到任何钱。现在,如果对方只给你一毛钱,你会怎么做呢?理性人假设是说,只要他分给你的钱是非零的,你都选择接受,因为从(绝对)获利的角度来说这明显是更好(理性)的选择,但实际上谁也不会这么做,对于不公平的分配,我们往往“宁可玉碎不能瓦全”。这说明我们做决定并不仅仅是为了最大化个人绝对收益。事实上从生物进化的角度来说,拥有 相对 繁衍优势的基因才最终会被留存下来,“相对(而不是绝对)优势”才是终极的目标函数。为了保持 相对 优势,我们不仅愿意放弃,甚至有时候愿意牺牲 绝对 利益。例如有这样一则有趣的寓言:你是一个农夫,你的邻居有一次恶意毁了你半亩田,你很愤怒,这个时候上帝出现了,上帝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保持原样,另一个是上帝再毁掉你半亩田,但同时却毁掉你邻居一整亩田。你会怎么选呢?“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是同样的道理。(当然,也无需对人性的阴暗面感到灰心,这个逻辑的反面同样成立,即我们对于合作行为也是“投桃报李”的,比如《合作的进化》就是专门讲我们的合作基因的。)
迷信也是类似的道理。乍看起来迷信的确是百害而无一利的,而且尤其是当你把目光只放在那些“真·迷信”上的时候,你难免会感叹人类有时候真是蠢到家了。但是,实际上,迷信只不过是我们高度进化的适应机制的一个不可避免的副产品(by- product)。说到这个,故事就多了去了。这里再讲两个进化心理学家们最喜欢举的例子(类似的例子在本系列前面的文章中也提过):假想你是原始人,你在树林里面打猎,听到身旁不远处的灌木丛可疑地动了一下,这个时候你会按兵不动,还是更愿意相信后面有一头猛兽而走为上计呢?当然是走为上计,因为如果真有猛兽,你就捡了一条命,如果没有猛兽,你除了吓一跳以及花点力气之外也没什么损失。再如食物中毒:在我们茹毛饮血的远古生活中,食品安全实在是一个反复出现的进化选择压力,假想你在吃了某东西之后不久上吐下泻,即便有可能只是巧合,出于保险起见也还是假定是食物有毒,下次不吃为妙,因为不吃该食物的话还有别的食物可以选择,无关大局;但吃了的话可能代价就大了。
谈进化心理学就不得不谈性别差异,性事可是进化心理学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这习俗从达尔文那传下来的到现在还经久不衰,著名进化心理学家David Buss在他的教科书《进化心理学》里面字里行间都是性(也可以瞅一眼他的Publications)。其中最有趣的现象之一就是:男人更容易把女人对他的微笑理解为别人对他有意思(迷信),而女人则不会有这个倾向。按照上面的逻辑,这背后的原因也是不难理解的。
实际上,“进化”是一个如此一针见血的视角,以至于普通人在思考一些日常生活中的人们的难以理解的想法或行为习惯的时候,只要一放在进化的视角下,就立即好理解了,David Wilson在《进化论与生活》中就诙谐地称人人都可以是进化论学家(当然,对现象提出进化论假设是廉价的,验证却常常严谨而艰辛。而对进化心理学假设进行肤浅和草率的论证也使得进化心理学屡遭诟病。)
学术界把以上提到的两种错误,即“没风险时误以为有”跟“有风险时误以为没有”分别称为 一类错误 和 二类错误 (“妹子无意时误为有意”和“妹子有意时误为无意”)。我们在面对未知的时候,必须在一类和二类错误之间有所取舍,考虑到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为基因传宗接代,而不是做不要命的科学家,所以进化之筛选择出来的决策系统往往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我们的这个在未知面前为了最大可能性确保生存繁衍优势而作出的特定选择偏好,被统一称为Error Management System。事实上,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在一类和二类错误之间的取舍贯穿了我们日常生活决策的方方面面。例如孕妇辐射服科普了那么多年,销量还是那么火,也是类似的道理:对于大众来说,要深入理解枯燥的科学研究到情感上确信防辐射服的确没有必要的地步,是不大现实的,所以科普了许多年之后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虽然很可能报纸上、科学家们说的是对的,但是并不排除他们弄错了的可能性”(毕竟科学家们犯错也是家常便饭),既然不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而另一方面穿了也不过就花几百块钱(也没什么太大的不舒服,况且一辈子也就生那么一(几)次孩子),而不穿的话则“不排除”严重后果,那么还是穿了吧。这就是一个典型的以确定性的代价来消除不确定性的风险的现象,正如同发达的保险业一样。
理解了生物内置的Error Management System及其使命之后,再来看迷信的鸽子的行为,就不再是那么傻缺了。假想你是一只鸽子,笼子边上有一个喂食器,有一次凑巧你在做某个特定的动作(例如转了个圈)之后,喂食器掉下来了食物,你小小的鸽子大脑中灵光一现:会不会是我这个做法导致喂食器给食了呢?你继续转圈,果然一会喂食器又给食了。现在你会怎么做呢?你要停止转圈吗?如果你是一只非常看重食物的鸽子,非常希望能最大可能性确保食物的继续供给,那么合理的选择就是不要改变当前的行为,因为历史数据表明在至少当前的行为下,是有食物的;而如果改变行为,就不知道了,你没有试过,你小小的脑袋也无法设想这种情况,对于你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未知就是风险。如果风险小的话我们可能还会把各种可能性试一试,发挥一下我们的科学家精神,但如果风险较大的话,还是保险一点好,毕竟生存是第一要义。(你可能会说为什么鸽子不先试一试停止转圈,如果喂食器停止了,说明果然是转圈带来的,那么就重新开始转呢?首先你要知道,“重新开始转”跟“一直保持转着”是两个不一样的状态,完全有可能一旦停止转圈,就再也得不到喂食了(再转也不管用了)。其次,鸽子是一种比较简单的生物,也没有人类那么强的好奇心),你可能仍然觉得鸽子的做法很愚蠢,难以理解,但这其实只是因为你站在上帝视角,已知了给食器是固定间隔的,你知道了谜底当然觉得鸽子很傻,但设想你自己面临的是完全未知情况,却必须做一个最优概率的选择,情况就完全是两码事了,对鸽子来说,它并不排除给食器受它的行为影响的可能性。如果你对鸽子无法感同身受,那就想想打麻将,我上高中那会儿很喜欢打麻将,如果你也打麻将,一定知道打麻将的人如果手气不好就喜欢换换位子(我们老家那里叫“拈风”),比如有一次,你手气总是不振,但拈了风换了一个位子之后果然连糊了几把大牌,这时要是有人跟你换座位你大概是不愿意的;更重要的是,即便他跟你说,换一下试试嘛,如果你手气差下去了,我保证再把位子还给你,这时理(mi)性(xin)的你很可能仍然还是不肯,因为鬼知道当你换回来之后那个位子的“风”还在不在了(也许这个风需要你一直坐在那里才能持续呢?),保险起见还是保持原样,什么都别乱动。正如英语中的一句谚语所说:If it ain't broken, don't fix it.
而所有这些根源无非只有一个:我们首先是生存者,其次才是科学家。在这两者产生冲突的时候,即便不探究竟也得确保生存。为了确保生存繁衍,我们就必须面临在未知面前时作出选择的情况,既然是未知下的选择,就一定是有系统偏差的,只是往哪一边偏的问题。同理,只要是未知下的选择,就一定会有错误,只是往哪边偏的错误更致命的问题。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先当科学家,把未知情况弄清楚之后再做决定呢?因为有些时候非要去弄清楚,就意味着小命可能搭上。好奇心不止会害死猫。
但关于迷信最令人掉眼镜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在另一些时候“迷信”甚至本身就是有利的。多才多艺的跨界心理学家Nicholas Humphrey就对安慰剂效应提出了一个反直觉但颇令人信服的进化心理学解释:由于我们的免疫系统需要消耗能量来构建起防护网(制造免疫细胞等),总的来说维护一个免疫系统对人的身体来说是一笔庞大的开销,再加上我们的祖先所生活的水深火热的环境,我们的身体总要面对未来不可知的病菌的侵袭,所以当免疫系统出动杀敌的时候,并不会倾巢而出,而是总有所保留,而至于保留多少,出动多少,基于什么来调节这个闸门呢?Humphrey认为有多种环境线索会触发我们内部的这个调控系统,他把这个控制系统称为Health Management System,例如冬天感冒拖得时间比春夏要久,因为冬天打猎采集都困难,食物贫乏,免疫系统只能调成低档运行,宁可让感冒病菌在体内多苟延残喘一段时日,也不会大举进军以求速决,因为要留有余量来对付总是不确定的未来。而春夏则是采集狩猎的大好季节,食物补给相对充足得多,所以我们的免疫系统也可以调高功率。但是,总的来说,免疫系统是偏保守的,因为未来总存在着不确定的风险。但是,这种留一手的策略未必会适合所有的情况,当我们需要免疫系统加大功率的时候怎么办呢?Humphrey认为我们的先祖无意中发现了可以骗免疫系统的办法,本质上,不管是巫医,蛇油还是其他什么,目的就是要去“骗”免疫系统相信,援军已经驾到,可放手一搏。这就是安慰剂效应——外界的干预本身并没有直接帮助,但“鼓舞”了免疫系统的“士气”。
二:再谈自我实现的预言
本文的上篇曾经提到,心智黑洞有两种,一种是自我实现的预言,另一种是逻辑上就无法证伪的信念。其中尤数自我实现的预言在生活中最为常见。要说自我实现的预言,就必须回到刚才的Error Management System:我们的现代社会中固然不会有时刻潜伏的豺狼虎豹,也不会有无处不在的致命病菌寄生虫;但有另外一种Error却始终贯穿人类演化的长河,就是如何使用我们的时间,时间毫无疑问是一个有限资源。花在什么地方有更大收益,很明显是进化之手非常关心的问题。
我们日常生活工作当中,选择做什么事情,不做什么事情,无一例外都受到两个根本因素的制约:一,我们是否有能力做成这件事情;二,这件事情做成了有多大的收益。第一个回答“能不能”的问题,第二个则回答“要不要”的问题。著名的社会心理学家Albert Bandura(活着的心理学家当中被引用次数最多的男人)毕生致力于回答第一个问题,也就是我们对自己“能否做某事”的信念从何而来,该信念又是如何影响我们的生活的方方面面的,这就是他提出的经典概念“自我效能感”的由来。自我效能感跟Error Management System有什么关系?例如如果一个人由于某些原因,先入为主地相信了自己不擅长某事,那么他很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投注精力在这件事情上,因为他相信那是浪费时间,而如此一来他也便永远无机会发现他是否真正无法擅长某事。这就是自我实现的预言。我们基于大脑中既有的信念来构建行为,作出选择,而我们的选择往往又反过来去印证(或者叫“不推翻”)这些信念,就像循环论证一样,你先假设一个命题成立,然后一路往下最后回到“所以该命题成立”。回到前面提到的关键问题,为什么自我实现的预言跟Error Management System大有关系?因为正是因为我们要Manage“投入了没有收益”这种浪费生命的Error,才使得我们选择了不尝试就放弃。这固然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同时也闪耀着进化的智慧之光,因为有所舍才有所得,放弃自己认为不擅长的事情的同时也意味着会在自己认为能擅长的事情上投入时间,这又是另一种正向的自我实现的预言。
除了Error Management和Health Management System之外,我们的身体和大脑中还有很多内置的控制系统(进化心理学家Douglas T. Kenrick在《The Rational Animal》中就声称我们大脑中至少有7个自我),由于我们的环境充满了未知,一切决策本质上都是概率决策问题,所以这些系统在工作的时候都有一定的可预期的系统偏差(《Predictably Irrational》)。行为经济学家和认知科学家们在近些年来发现了不计其数的认知偏差(《Think Fast and Slow》,List of Cognitive Biases on Wikipedia),一开始人们觉得这些偏差很莫名其妙,是属于人类大脑的缺陷(《Brain Bugs》),但随着进化心理学的发展,他们正在逐渐被放到进化论的大框架中去解释,然后人们发现很多偏差并非缺陷,而是适应我们的远古生存环境的系统机制(《Caveman Logic》)。于是,我们就回到了该系列文章之前提到的一个(也是进化心理学的)核心概念——
三:再谈进化时滞(Evolutionary Time-lag)
进化时滞还有一种说法叫进化惯性(Evolutionary Inertia)。但是不管怎么说,其本质都是一样的:人类社会发展的速度远超进化的迭代速度,进化的脚步总是会慢好几拍。换句话说,我们身处现代信息社会,但我们的身体和大脑中的众多系统仍然是为了适应远古石器时代而定制的。这里简单回顾一下那个最经典的例子:我们身体对于脂肪的态度,来者不拒,因为在食物匮乏的远古社会,从来也没有面临过“肥胖”这种选择压力,因为食物总是不够的,所以负责脂肪摄入和积累的系统只需要一条简单的规则,就是“有多少都存起来,留着好过冬”。只可惜这条规则到了食物充裕的现代社会,就变成了悲剧了。(《Your Survival Instinct is Killing You》)
进化时滞能够有力地解释很多在信息社会看来很愚蠢的人类行为。例如腰臀比在生物上是女性生殖能力的一个重要表征,所以男性大脑之中的性选择系统会把纤腰丰臀定义为“非常诱人”(你看非诚勿扰上有多少“腰控”就知道了),但是这个规则是可以被黑掉的,束腰提臀紧身衣就是一个例子,甚至当腰臀比到达了匪夷所思的不现实的地步(卡通)时,我们仍然会觉得越是诱人,因为正如刚才说的脂肪控制系统一样,它只有简单的一条规则,腰臀比越小越好(因为在远古社会是没有这种“人为”“非自然”的高级黑的),这在学术上叫做超常刺激(Supernormal Stimulus)。卡通美女们大到不现实的眼睛和你懂的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们对于超常刺激没有防御力,因为超常刺激是现代社会的产物,而我们进化出来的系统还没有来得及对付这种新颖的事物。关于超常刺激的另一些研究也可以参见《The Tell-Tale Brain》。
进化时滞是我们的宿命,因为社会文明的发展速度必然快于缓慢的进化迭代(生孩子毕竟还是一个很耗时耗力的过程)。然而,除了古老的大脑之外,我们还拥有具备普适认知能力的新皮质(Neocortex),和新皮质中强大的前额叶(Prefrontal Cortex),它们倒是能够与时俱进,应付未知的新局面(否则社会也就不会以更快的速度发展了),可是这同样也带来了问题:在现代社会我们常常要面临两个大脑的斗争,例如我们的“本能”告诉我们要吃,我们的“理智”却告诉我们不应该吃。后者当然是对的,而前者如果放在远古社会也是对的。经常处于这种天人交战的纠结中,也难怪现代人各种心理问题多。
所以,总的来说,牢笼分为两类,一类是无可避免的,在面对未知信息的时候必须作出的取舍。另一类则是因为进化时滞效应带来的“暂时性”的不适应。但是这两类牢笼的背后,都是同样的一个根源,就是我们首先是适者生存下来的生物,其次才是灵长类,我们虽有普适认知能力,但另一方面我们的本能却是为了保护和延续基因的(《The Selfish Gene》),甚至就连我们的好奇心和普适认知能力也是因为它有助于我们具备更大的生存繁衍优势,而一旦遇到关乎身家性命的不确定、未知、风险面前,进化所偏好的基因几乎总是偏保守的。
四:柏拉图的洞穴(知觉的牢笼)
柏拉图的洞穴是一个人人尽皆知的著名隐喻,即便是以我们现在对大脑的认知来看,柏拉图这个隐喻也显现除了极强的预见性。我们最重要的一个知觉——视觉——承担了我们观察和理解世界的最重要任务之一,但其原始输入无非是视网膜上的二维信号。从二维信号到我们所感知到的五彩缤纷、富含物体和意义的三维世界,中间经过的是我们大脑中的复杂神经网络的解释。作为“拥有最终解释权”的大脑,当然最看重的就是,哪种解释最可能对我们在这个世界中生存繁衍更有优势,这本身就是一个有偏的视角,把更大的权重放在了“生存繁衍利益”,而不是“客观事实”上。著名神经科学家Dale Purves最重要的工作之一(《Brains: How They Seem to Work》)就是提出我们在观察世界的时候,并不是完全抱着无偏、客观的“初心”去看的,而是带着进化筛选出来的一些先验假设去解释世界,这些硬编码在大脑中的先验假设就是以“对生存繁衍有利”这个原则筛选出来的,例如David Buss在一篇介绍进化心理学的综述文章中用的一个现象:同样的楼层,从下面看,和从上面看,我们感觉到的高度是不一样的,我们会主观夸大(大约32%)“下跌”的高度,原因是跌下来是致命的。这也是Error Management Theory的一个推论——小心驶得万年船。
横亘在我们的意识和外部世界之间的,就是我们的具最终解释权的大脑神经网络,这就是我们每个人的柏拉图洞穴。
而知觉(perception)只是外部信号进入我们大脑的第一层处理,接下来是认知(cognition)——
五:认知的牢笼
讲认知偏差(cognitive bias)的书现如今真是一抓一大把,如果图读得轻快闲适的话可以看一下《The Art of Thinking Clearly》(中译:《清醒思考的艺术》)。我们基因里面首先就自带了一些对外部世界的认知图式(cognitive schema),我们通过过往的经验,又自己完善了一部分。认知图式是我们解释世界的参照系和滤镜,我们虽然感觉我们平时看到的是“客观”的事情,但其实绝大多数时候,特别是涉及到人与人之间的时候(社会认知,因为人的行为往往有多种解释),我们所感知到的其实是经过我们的认知图式解释过的。
例如我们在听到别人的话的时候,大脑中会自动地开启一个叫“猜猜他说这话的意图是什么”的系统,这个系统又往往需要借助另一个叫做“他是哪种人呢?”的系统的辅助。这套系统叫做Theory of Mind,ToM属于发展心理学上最经典的研究(译)之一,借用里面的一段话:
我们之所以能够理解他人的想法,是因为我们的大脑是一个超级模拟器,不仅能够模拟物体飞行的轨迹和落点,模拟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还能模拟他们头脑中的想法、意图,以及他们可能采取的行动。
在微博上曾看到一个有趣的小故事:
带孩子去听音乐会,借着她开心的时候,颇有心机的问:你看台上的人演奏的音乐是不是很动听?女儿回答:挺好听的,妈妈我知道你接下来会说让我也学一门乐器对不对?
如果你有孩子不妨在家自己试试,说到一半停下来,孩子往往能猜到你的下文。
当我们在揣测他们的想法、意图的时候,通常是很准的。有时候甚至别人根本不用开口,而只要往旁边一站,我们就感知到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例如《虎妈战歌》里面有这么一小段插曲:
有一次,露露练琴练到一半,忽然爆发了:“停停停,妈,别说了!”。
“露露,我什么也没说啊!” 我答道,我的确一个字也没说。
“你嘴上不说,可是你脑子里在想!”
“我什么也没想!” 我气愤的说。但其实我刚刚的确想了,我觉得露露的右肘抬得太高,整个状态也不对。
“把你的大脑关掉!” 露露命令道. “除非你把大脑里的念头停掉,否则我不练了!”
但有时候我们也会错得离谱,以己度人。虽然这通常也不会有太大的关系,但在亲密关系中,错误地解释对方的想法、意图和行为经常会带来灾难性的恶性循环。例如在我阅读过的育儿类书籍里面,较偏爱的书当中有一本叫做《The Explosive Child》,这本书其实说实话 写 得并不算太好,有点车轱辘话来回说的感觉,重复和类似的例子举得太多,但它最宝贵的地方就在于全书就围绕一个核心来讲(少即是多),即父母如何 解释 孩子的行为。正如本文的上篇所说,在事实和感受之间,横梗着一道巨大的、看不见的鸿沟,这就是我们的心智模式,我们对世界,对人的认知图式,我们大脑中的“解释层”。《The Explosive Child》的精华几乎就是下面这一句话:
Children do well if they can.
当我想翻译的时候发现这句话很难翻译,我能想到的翻译是这样的:“如果能好好的,孩子们一定会好好的。”,反过来说就是:孩子的坏行为(这里姑且不去谈论是不是有真正的“坏”行为,下文同),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好好的),而是因为他不能(有苦衷)。
书中也同时提到,很多家长对于孩子都有一个错误的认知模型,就是:
Children do well if they want to.
“如果孩子想好好的就一定能好好的”,这个认知模型也有一个推论,就是如果孩子没有好好的,是因为孩子不想(好好的),“这孩子就是调皮/顽固/爱哭…”。
这两种解释风格下面的父母们的心态和反应有天壤之别,而且就像上文提到的,两者都是自我实现的预言,一个良性循环,一个恶性循环。相信孩子天性向善(只是力有不逮)的父母,会提供支持性帮助,会通过倾听理解来帮助孩子超越障碍,他们进而会看到孩子的行为转变,这反过来又会进一步确认他们的做法的合理性。而另一方面,相信天下孩子都是熊孩子的父母,则会通过威逼利诱、惩罚奖赏来试图控制孩子,如此一来,孩子行为改变则会强化他们的奖惩做法,而如果孩子行为不改变,则会被解释为奖惩力度还不够。最后,如果一切奖惩都用尽了(所谓“打也打了,好话也说尽了”)仍是没有改变,便会被解释为“这孩子,没办法了”。
两条截然不同的路,都是没有回头路的路——除非有外界的巧妙干预。
著名社会心理学家Timothy D. Wilson在《Redirect》中就讲了这么一个非常触动人的例子:一个非常简单的干预手段——每次家访短短两个小时,历时不算久,却有效地从根本上改善了无数家庭的亲子关系。这个简单的干预手段就是:当父母看到孩子的坏行为的时候,例如发脾气,哭闹,执拗等等,当父母想要归因到孩子身上的时候,研究人员只是简单地 邀请 和 鼓励 父母去继续思考孩子行为背后可能还有什么原因,除了“这孩子就是脾气不好/爱哭/执拗/逆反”等解释之外还有什么可能的其他解释。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邀请,就打开了父母原本狭隘的思路和固定的解释倾向。例如当孩子哭闹的时候,原本认定孩子就是爱哭的父母可能会转而想,孩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需要拥抱,等等(当然,具体原因视孩子年龄和具体家庭社会环境而定),研究人员会鼓励父母不停地去想可能的解释,并尝试一些做法,留意孩子的响应,直到某个解释看上去成立。我认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干预就是要让父母用一个科学家的心态去看待孩子的行为,去大胆提出假设,并小心一一求证,而不是先预设偏见,钻到窄巷子,一条道走到黑。也是要让父母用一个好的诊断科医生的角度去看待孩子的行为,学会对自己说“这只是症状,而不是病因”。事实上,一旦父母打开了思(nǎo)路(dòng),往往立即就会尝到甜头,因为就像成年人很多时候也会“非不想乃不能也”一样,孩子更是如此,很多事情孩子并不是不想,而是实乃做不到,当父母以一个理解和帮助者的角色出现,给孩子需要的包容或支持,孩子的反馈往往会是非常正面的。
以恶意还是善意来揣度他人的行为,是我们大脑中的社会化模块中一个很核心的参数,影响几乎任何人与人的关系,由于不管倾向是哪边,很大可能是自证的,才需要格外留心。
六:跳出牢笼:改变的逻辑(为什么每个人都应该学点心理疗法(Psychotherapy))
认识到我们大脑存在这样的“解释层”是极其重要的,我们平常对绝大多数事情的“接收——解释——反应”一连串的过程都在我们不知不觉当中就发生了,这是一个高度自动化的系统,别人说了一句话,我们的反应(不管是话语,还是情绪)几乎立即就会随之产生,而接下来我们的后续的思考和行为几乎肯定都是在这个解释层所限定的框框里面,有时候,这个框是容易看到的,就像上面的那个亲子关系的例子一样,但很多时候,根植于我们内心的一些模式是如此的深,其触发的情绪反应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一旦被触发起来,我们的思维就像在(情绪的)洪流中站不住脚的人一样,被直往下游冲去。对于这种情况,在现代心理学里面,有多种做法,一种就是上篇曾提到的Mindfulness,Mindfulness源于佛教的“内观”或“觉察”,在这种状态下,就好比是把意识从情绪的洪流中抽离出来,从而不被裹挟而去,当然,现代神经科学对此有更深入的解释,这里不作深入介绍(以后另文介绍),总的来说就目前的研究和实践来看这是一种极为成功的心智工具(《Mindsight》)。但Mindfulness毕竟还是一种绕开了问题的本质的做法,它对待情绪的态度就是,情绪自来自去,我们本无法控制,也无需控制,接受“情绪总会自然产生自然而去”的事实,不去抗拒,就像站在河边看着流水流过一样。可是这样的看法是无法让我们这样的技术控满意的,因为这还是没有回答情绪之河的源头在哪,我们的认知图式(cognitive schema)或心智模式(mental model)就是河的源头,而Mindfulness只是在“下游”解决问题,如何能改变“上游”的心智模式呢?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心理疗法,但在继续行文之前想先对这个名字吐个槽,“心理疗法”是个很不靠谱的名字,这个名字里面的核心是一个隐喻——“疗”,疗原本是针对肉体疾病,疾病当然是身体的不正常状态,“疗”就是让身体恢复正常状态。那么,“心理治疗”给人的直接印象当然就是,让不正常的心理回复正常状态了。也就是说这是个从负分到零分的过程。但是心理现象和生理现象却有一个本质的差别:设想如果你大腿上被捅了一个窟窿,细菌感染了,你的免疫系统搞不定了,那身体必然处于一个“病”的状态,需要“治”,但心理不一样,如果你(wǒ)小时候被狗追过两条街,从此看到狗就害怕,这不叫心理“病”,而是心理的自然且卓有成效的应对机制。事实上,恰恰相反,被狗咬了居然还不怕的才是真的需要治。
近些年来,在进化心理学和心理治疗领域的前沿进展逐渐收敛到同样一个基本假设(我当然不是这个领域的研究者,只是一个有兴趣的局外人,但是在我的阅读中发现有这样一种趋势),就是那些表面上看上去是“病态”的心理机制,其实如果再往深层看,只不过是我们天生就有的心理应对机制在正常发挥作用。说到这里有人可能会说,那这个被狗追了两条街的人,直到成年之后还看到狗就发抖,莫非也不是一种“病”的状态?答案是:也是,也不是。说“是”是因为很明显一个年轻力壮的成年人怕一条小狗,是很不合理的,这当然是一种“不合理”或至少是“不必要”的状态。说“不是”,是因为这个条件反射,在该人还很幼小的时候是一个保护机制,所以又是合理的。关键就在于,我们要意识到,一个合理的心理应对机制,会在时过境迁,当年某些前提条件已不复成立的时候,仍然继续发挥作用,也就是说成为了一个“过时”的机制,从一个当初有巨大帮助的应对机制,成为了一个同样巨大的(心智)负担,正如同上文所说的“进化时滞”一样,我们的心理应对机制也会“过期”。这些过期变质的心理应对机制并不会消失,他们会继续存在于我们的情绪大脑当中,驱使和限制着我们每日的行为,其中对成年人每日生活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心理学界长盛不衰的话题——Attachment(依恋模式),例如如果一个人在童年习得父母的爱需要讨好才能获得,只有讨好才能免于被忽视和抛弃的焦虑,那么当TA成年之后也会无意识假定自己配偶的爱也是有条件的,也会不由自主地去讨好、让步等,这就是所谓的讨好型人格。再来一个经典的例子:自我妨碍。著名的心理学家Carol Dweck因为他关于fixed mindset和growth mindset的研究享誉全球,他写过一本经典的书叫做《Mindset: The new Psychology of Success》,其核心源于一个研究:如果我们认为智力是一个内在的、固定的特质,而不是可以通过努力和投入去改变的一个变量,那么有前者这种认识的人就会试图避开那些挑战性的工作,而后者则相反。因为对于前者来说,如果应对挑战失败了,就意味着他们得面对“我不够聪明”这样一个结论,而对于后者来说只是意味着“我还得再用点功”。这个实验当然就如同很多心理学实验一样有很多趣味的细节和变种,这里就不一一详述了,重点是,我们从中可以看到,那些相信智力是固定的人,所发展出来的“回避挑战”的这样一种心理“疾病”,只不过是他们的信念所自然而然产生出来的合理应对机制罢了,也就是说,在一个智力的的确确是固定的世界里面,他们这样做是完全合乎理性的(至少,别公然去尝试不确定的挑战)。
这里再引用一个有趣的例子:
某私营公司的文秘小刘有一个坏习惯:什么文件,她都会拖到最后的一刻才会拼命做。譬如,公司周一开了次会议,老总让小刘最迟周四交上整理好的会议记录。无论周一、周二时间多么宽裕,小刘都不会先完成这份记录。她经常是一天十次、二十次地在电脑上打开一个文件,但每写几个字就会停下来,一个字都写不下去。直到周三的下午,她才会在电脑上对着键盘一通狂敲,如果下午完不成———这对小刘是家常便饭,她就会拖到晚上,搞到晚上十一二点甚至夜里一两点才下班。周四,她一定会一早来到单位,红着眼睛、带着一脸的疲惫把报告亲自交给老总。小刘下了无数次决心,发誓要改变自己这一作风,但一年年下去,没有任何效果。
袁荣亲说,小刘知道,这是一个恶习。但她一直没有想过的是,这个恶习给她带来了不少好处。譬如,同事们都知道她是“加班大王”,这个称号传到老总耳朵里,老总也从不批评她做事拖沓。这些好处成了奖励,强化了小刘办事拖沓的习惯。这个恶习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小刘的爸爸对小刘要求很高,上学的时候,每次做完作业,她爸爸都要检查一遍,一发现差错,爸爸会狠狠地批她一顿,斥责她不努力不认真。最后,小刘发展出应对办法:熬夜在最后一刻才把作业完成。这样,即便爸爸检查出了错误,但因为知道小刘熬过夜,不仅不斥责她,反而会夸她用功。公司里其实也一样,老总是男性,面对老总就仿佛是面对老爸,小刘害怕老总斥责自己不努力,所以用了以往的应付方法应对老总。
那么为什么我们的心理机制也会像进化一样那么赶不上趟呢?为什么不总是与时俱进地更新呢?原因不止一个,以后再详述。这里暂且先回到“心理疗法”这个名字,把刚才没吐完的槽吐完:如果我们同意说一个过时的心理应对机制并不能算作“病态”,而是一种必然(物理定律尚且会过时,会被更精确的理论所取代和包含,心理“定律”就更不用说了),那么“心理疗法”这个称呼就是完全不合理的,因为如果过时的心理应对机制算是疾病,那么人人都有病(确实有些书声称如此),但声称人人都有病也只是稍有助益,本质上我们并不是在治病,而是在试图让自己的陈旧的心理模式更新一下,从而跟上客观事实(“更新一下大脑”),所以如果“成长”这个词不适用于此,我已想不出更适合的词了(虽然“心智成长”也已经快成为陈词滥调了)。如果非要在我们的每日烦恼和另一些严重影响生活的心理机制之间划一个界限,那么区别也只是“成长”和“疗愈”的区别,一个是面向绝大多数人,叫做“心智成长”,另一个则面向极小部分因一些特别的心理机制而生后备受影响的,叫做“心灵疗愈”(虽然“心灵”这个词也被糟蹋得差不多了,但总比“心理”好点儿),但重点是:不管叫什么名字,背后本质上所沿用的心理学原理都一样。
实际上,为了避开人们对“疗法”这个词的偏见(更惨的是运用该疗法的被称为心理医生、治疗师),由心理疗法衍生出来的各个支流都开始想一些不那么负面的名字,其中最流行的例如“什么什么Coach”(如life coach啊,relationship coach,career coach啊)。看纽约时报作者,心理治疗师Lori Gottlieb的《What Brand is Your Therapist》这篇文章就知道了。
Psychotherapy发展到今天,虽然派系众多,且新名词套路层出不穷,但究其根本,目的都相同,就是解除人们心理的痛苦,而所用的方法,本质上也不外乎从以下几个层面去介入:认知层(认知疗法),行为层(行为疗法),情绪层(精神分析)。从历史角度来说,先是有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派,后来有斯金纳的行为派,再后来随着认知科学的发展带动了认知派。其中最流行,适用范围最广泛的就是基于认知的疗法(还有认知行为结合的认知行为疗法)。
跟大众对于心理治疗的糟糕印象不同,对现代心理疗法的实证效果研究早就进行了好多年,并且已经证明心理疗法是有显著高于安慰剂的效果的,此外跟药物干预(如抗抑郁药等)相比心理疗法几乎没有任何副作用,而且效果长久,甚至“永不复发”(想想也是如此,一旦心智成长了,谁还会回到原来的状态下呢?)美国最权威的心理协会APA,就专门设专题来打消人们对于心理疗法的偏见和顾虑,并推广心理疗法。不过因为两个原因,这条路还挺长。一是心理疗法这个领域就像心理学一样,有不少历史包袱(多伦多大学著名的发展和应用心理学家Keith E. Stanovich有一本很著名的书《How to Think Straight about Psychology》,中译《对"伪心理学"说不》,就是专门讲心理学的历史包袱和糟糕的大众印象,以及如何正视它的),它们待见大众,大众还是不怎么待见它们(考虑到中国人对于面子的顾虑,任何跟心理疾病沾上边的名词还是躲远点为妙,即使改称“心理咨询”或“心理健康”之类的说法似乎效果也还是好不到哪去),二是据APA的说法,虽然有像认知行为疗法这种非常科学和实证的做法,但实际上心理治疗师们也因为种种原因并不用它们,耶鲁大学心理学家Alan Kazdin(也是APA前主席,Yale Parenting Center的Director,P.S. 他写的育儿书和文章挺有启发的)2001年9月就曾经在TIME上抨击这一现象并建议制度改革以使得更多人能够从现代心理疗法中获益。
我们知道流行的心理疗法有很多,其中最成功的之一要数认知行为疗法,当然现在又多了Mindfulness- Based的一堆做法,但是从本质上,所有的疗法无外乎两种,治标的和治本的。所谓治标,就是着眼于我们的理性脑,所谓治本就是着眼于我们的情绪脑。不过很多时候治标和治本是紧密相关的,比如当你通过再认知方法改变了你对某件事情执着的态度,从而你行为上不再像以前那样偏执(虽然情感上还有偏执的冲动),天长日久,你情感上发现原来的偏执冲动也慢慢消失了(因为新的行为导致新的经验,而新的经验则会feedback到情绪大脑,“更新”里面的神经回路)。也有时候治标及治本,比如说一个人的心理问题本来就是因为某个错误的认知所导致的,一旦改变了认知,所形成的情绪也就消失了(如果这个认知还没有来得及因为天长日久“沉降”到情绪大脑的底层,形成无意识的神经回路的话)。
认知行为疗法皆着眼于我们的“上层”大脑,而着眼于“底层”大脑的疗法则一直以来没有特别卓有成效的,在历史上,心理动力学疗法(Psychodynamics Psychotherapy)显然是这其中最显著的一路,源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其理念在于我们日常的行为绝大多数由潜藏在情绪大脑中的无意识动机所驱动,而精神分析帮助我们将这些动机“意识化”,从而提供改变的契机。精神分析自从诞生以来就一直有两个特点:一是耗时非常之长,为快餐化时代所抛弃。二是精神分析师所给出的解释难以证明或证伪,而似是而非的解释也容易进一步混淆对象对自己本来就模糊的认知。但是,在有些时候,当心理动力分析确实点到了点子上的时候,对方会经历被称为“transformation”的过程,在这个深刻的改变过程中,情绪大脑被“更新”,原来的问题会从根本上不复存在。实际上,transformation不经过心理治疗师之手也会在日常生活中自然发生,特别是当我们经历极为重大的事件的时候,有的时候原本固有几十年的执念会在“一瞬间”想通了,这个“想通了”并不是我们通过理性大脑的逻辑推演来想通了,而是情绪大脑自行“重组”,而你的意识只是感受到了“想通了”这么个结果,就像局外人一样。话说回来,什么时候心理动力学分析打到对方的心坎上,什么时候没有,怎么能够有计划、系统地、高效地逼近那个最终的心理真相,一直是心理动力疗法派的一个难题,早期的精神分析做法更像是或者治疗师提供一些候选分析,然后对方看看像不像,或者是治疗师有一些技巧让对方能够感觉到不受评判(从而不激发其内心的防御机制)的跟自己的情感大脑进行对话,从而去自我探索,而至于探索则是随机和不系统的。但是就在近些年,这个领域出现了一个很有前景的方法,叫做Coherence Therapy,Coherence Therapy从着眼点来说跟心理动力分析是同源,着眼于问题的根源——情绪大脑,但区别在于,Coherence Therapy提供了一系列的技术,能够高效地、同时却不干扰地帮助我们去探索到自己内心隐藏深处的“执”,并通过把他具象化成文字的形式来保持对其的觉知,从而在觉知的过程中让这些“过期”的应对机制跟大脑中的其他情感自然发生相互作用,最终自行消解,整个过程中治疗师的作用只是辅助性和技术性的,运用的都是对方自己内心的力量。这里不对其做深处介绍,有兴趣的可以去他们的官网先看几个Case Examples,非常发人深思,我感觉Coherence Therapy代表着心理动力分析派的未来。
学习心理疗法(psychotherapy),不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严重的心理“问题”,需要自我“治疗”,而是说,心理疗法里面有很多理念,能运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比如最近国内的一本育儿类的书《顺应心理,孩子更合作》其中就有很多地方运用认知疗法的原理(放心,不是“疗”孩子,是“疗”父母内心的种种纠结)。
Psychotherapy作为心理学的一个分支,其重点仍然还是在于帮助我们认识自己。至于改变也好,成长也好,无论你把它叫做什么,都是在认识自己的道路上自然而然会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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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 刘未鹏 发布在 刘未鹏 | Mind Hacks, 2015. | 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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