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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五四运动 100 周年。在中国的语境中,它既是一次反帝救亡的学生运动,也是新文化运动的一个结果。
而新文化运动,与《新青年》和它的前身《青年杂志》息息相关。
我们今天的纪念,是直接拿来:100 年前,先行者如何看世界,如何设置议题,如何推动了中国进步……
《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今天的更新文章,全部来自当年杂志。
窃以少年老成,中国称人之语也;年长而勿衰(Keep young while growing old),英、美人相勖之辞也,此亦东西民族涉想不同、现象趋异之一端欤?青年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动,如利刃之新发于硎,人生最可宝贵之时期也。青年之于社会,犹新鲜活泼细胞之在人身。新陈代谢,陈腐朽败者无时不在天然淘汰之途,与新鲜活泼者以空间之位置及时间之生命。人身遵新陈代谢之道则健康,陈腐朽败之细胞充塞人身则人身死;社会遵新陈代谢之道则隆盛,陈腐朽败之分子充塞社会则社会亡。
准斯以谈,吾国之社会,其隆盛耶?抑将亡耶?非予之所忍言者。彼陈腐朽败之分子,一听其天然之淘汰,雅不愿以如流之岁月,与之说短道长,希冀其脱胎换骨也。予所欲涕泣陈词者,惟属望于新鲜活泼之青年,有以自觉而奋斗耳。
自觉者何?自觉其新鲜活泼之价值与责任,而自视不可卑也。奋斗者何?奋其智能,力排陈腐朽败者以去,视之若仇敌,若洪水猛兽,而不可与为邻,而不为其菌毒所传染也。
呜呼!吾国之青年,其果能语于此乎!吾见夫青年其年龄,而老年其身体者十之五焉;青年其年龄或身体,而老年其脑神经者十之九焉。华其发,泽其容,直其腰,广其膈,非不俨然青年也;及叩其头脑中所涉想,所怀抱,无一不与彼陈腐朽败者为一丘之貉。其始也未尝不新鲜活泼,寝假而为陈腐朽败分子所同化者,有之;寝假而畏陈腐朽败分子势力之庞大,瞻顾依回,不敢明目张胆作顽狠之抗斗者,有之。充塞社会之空气,无往而非陈腐朽败焉,求些少之新鲜活泼者,以慰吾人窒息之绝望,亦杳不可得。
循斯现象,于人身则必死,于社会则必亡。欲救此病,非太息咨嗟之所能济,是在一二敏于自觉、勇于奋斗之青年,发挥人间固有之智能,决择人间种种之思想,——孰为新鲜活泼而适于今世之争存,孰为陈腐朽败而不容留置于脑里,——利刃断铁,快刀理麻,决不作牵就依违之想,自度度人,社会庶几其有清宁之日也。青年乎!其有以此自任者乎?若夫明其是非,以供决择,谨陈六义,幸平心察之。
《青年杂志》第一卷第一号封面
等一人也,各有自主之权,绝无奴隶他人之权利,亦绝无以奴自处之义务。奴隶云者,古之昏弱对于强暴之横夺,而失其自由权利者之称也。自人权平等之说兴,奴隶之名,非血气所忍受。世称近世欧洲历史为“解放历史”——破坏君权,求政治之解放也;否认教权,求宗教之解放也;均产说兴,求经济之解放也;女子参政运动,求男权之解放也。
解放云者,脱离夫奴隶之羁绊,以完其自主自由之人格之谓也。我有手足,自谋温饱;我有口舌,自陈好恶;我有心思,自崇所信;绝不认他人之越俎,亦不应主我而奴他人;盖自认为独立自主之人格以上,一切操行,一切权利,一切信仰,唯有听命各自固有之智能,断无盲从隶属他人之理。非然者,忠孝节义,奴隶之道德也;[德国大哲尼采(Nietzsche)别道德为二类:有独立心而勇敢者曰贵族道德(Morality of Noble),谦逊而服从者曰奴隶道德(Morality of Slave)。]轻刑薄赋,奴隶之幸福也;称颂功德,奴隶之文章也;拜爵赐第,奴隶之光荣也;丰碑高墓,奴隶之纪念物也;以其是非荣辱,听命他人,不以自身为本位,则个人独立平等之人格,消灭无存,其一切善恶行为,势不能诉之自身意志而课以功过;谓之奴隶,谁曰不宜?立德立功,首当辨此。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中国之恒言也。自宇宙之根本大法言之,森罗万象,无日不在演进之途,万无保守现状之理;特以俗见拘牵,谓有二境,此法兰西当代大哲柏格森(H. Bergson)之“创造进化论”(L’Evolution Creatrice)所以风靡一世也。以人事之进化言之,笃古不变之族,日就衰亡;日新求进之民,方兴未已;存亡之数,可以逆睹。矧在吾国,大梦未觉,故步自封,精之政教文章,粗之布帛水火,无一不相形丑曲拙,而可与当世争衡?
举凡残民害理之妖言,率能征之故训,而不可谓诬,谬种流传,岂自今始!固有之伦理、法律、学术、礼俗,无一非封建制度之遗,持较皙种之所为,以并世之人,而思想差迟,几及千载;尊重廿四朝之历史性,而不作改进之图,则驱吾民于二十世纪之世界以外,纳之奴隶牛马黑暗沟中而已,复何说哉!于此而言保守,诚不知为何项制度文物,可以适用生存于今世。吾宁忍过去国粹之消亡,而不忍现在及将来之民族,不适世界之生存而归削灭也。
呜呼!巴比伦人往矣,其文明尚有何等之效用耶?“皮之不存,毛将焉传?”世界进化,未有已焉。其不能善变而与之俱进者,将见其不适环境之争存,而退归天然淘汰已耳,保守云乎哉!
当此恶流奔进之时,得一二自好之士,洁身引退,岂非希世懿德。然欲以化民成俗,请于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夫生存竞争,势所不免,一息尚存,即无守退安隐之余地。排万难而前行,乃人生之天职。以善意解之,退隐为高人出世之行;以恶意解之,退隐为弱者不适竞争之现象。欧俗以横厉无前为上德,亚洲以闲逸恬淡为美风,东西民族强弱之原因,斯其一矣。此退隐主义之根本缺点也。
若夫吾国之俗,习为委靡:苟取利禄者,不在论列之数;自好之士,希声隐沦,食粟衣帛,无益于世,世以雅人名士目之,实与游惰无择也。人心秽浊,不以此辈而有所补救,而国民抗往之风,植产之习,于焉以斩。人之生也,应战胜恶社会,而不可为恶社会所征服;应超出恶社会,进冒险苦斗之兵,而不可逃循恶社会,作退避安闲之想。呜呼!欧罗巴铁骑,入汝室矣,将高卧白云何处也?吾愿青年之为孔、墨,而不愿其为巢、由;吾愿青年之为托尔斯泰与达噶尔(R. Tagore 印度隐遁诗人),不若其为哥伦布与安重根!
《青年杂志》第一卷第一号目录 《青年杂志》第一卷第一号目录
并吾国而存立于大地者,大小凡四十余国,强半与吾有通商往来之谊。加之海陆交通,朝夕千里,古之所谓绝国,今视之若在户庭。举凡一国之经济政治状态有所变更,其影响率被于世界,不啻牵一发而动全身也。立国于今之世,其兴废存亡,视其国之内政者半,影响于国外者恒亦半焉。以吾国近事证之:日本勃兴,以促吾革命维新之局;欧洲战起,日本乃有对我之要求;此非其彰彰者耶?投一国于世界潮流之中,笃旧者固速其危亡,善变者反因以竞进。
吾国自通海以来,自悲观者言之,失地偿金,国力索矣;自乐观者言之,倘无甲午庚子两次之福音,至今犹在八股垂发时代。居今日而言锁国闭关之策,匪独力所不能,亦且势所不利。万邦并立,动辄相关,无论其国若何富强,亦不能漠视外情,自为风气。各国之制度文物,形式虽不必尽同,但不思驱其国于危亡者,其遵循共同原则之精神,渐趋一致,潮流所及,莫之能违。于此而执特别历史国情之说,以冀抗此潮流,是犹有锁国之精神,而无世界之智识。国民而无世界知识,其国将何以图存于世界之中?《语》云:“闭户造车,出门未必合辙。”今之造车者,不但闭户,且欲以“周礼”“考工”之制,行之欧美康庄,其患将不止不合辙已也!
自约翰弥尔(J.S.Mill)“实利主义”唱道于英,孔特(Comte)之“实验哲学”唱道于法,欧洲社会之制度,人心之思想,为之一变。最近德意志科学大兴,物质文明,造乎其极,制度人心,为之再变。举凡政治之所营,教育之所期,文学技术之所风尚,万马奔驰,无不齐集于厚生利用之一途。一切虚文空想之无裨于现实生活者,吐弃殆尽。当代大哲,若德意志之倭根(R. Eucken),若法兰西之柏格森,虽不以现时物质文明为美备,咸揭橥生活(英文曰Life,德文曰Leben,法文曰La vie)问题,为立言之的。生活神圣,正以此次战争,血染其鲜明之旗帜。欧人空想虚文之梦,势将觉悟无遗。
夫利用厚生,崇实际而薄虚玄,本吾国初民之俗;而今日之社会制度,人心思想,悉自周、汉两代而来,——周礼崇尚虚文,汉则罢黜百家而尊儒重道。——名教之所昭垂,人心之所祈向,无一不与社会现实生活背道而驰。倘不改弦而更张之,则国力莫由昭苏,社会永无宁日。祀天神而拯水旱,诵“孝经”以退黄巾,人非童昏,知其妄也。物之不切于实用者,虽金玉圭璋,不如布粟粪土。若事之无利于个人或社会现实生活者,皆虚文也,诳人之事也。诳人之事,虽祖宗之所遗留,圣贤之所垂教,政府之所提倡,社会之所崇尚,皆一文不值也。
科学者何?吾人对于事物之概念,综合客观之现象,诉之主观之理性,而不矛盾之谓也。想象者何?既超脱客观之现象,复抛弃主观之理性,凭空构造,有假定而无实证,不可以人间已有之智灵,明其理由,道其法则者也。在昔蒙昧之世,当今浅化之民,有想象而无科学。宗教美文,皆想象时代之产物。近代欧洲之所以优越他族者,科学之兴,其功不在人权说下,若舟车之有两轮焉。今且日新月异,举凡一事之兴,一物之细,罔不诉之科学法则,以定其得失从违;其效将使人间之思想云为,一遵理性,而迷信斩焉,而无知妄作之风息焉。
国人而欲脱蒙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也,则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士不知科学,故袭阴阳家符瑞五行之说,惑世诬民,地气风水之谈,乞灵枯骨。农不知科学,故无择种去虫之术。工不知科学,故货弃于地,战斗生事之所需,一一仰给于异国。商不知科学,故惟识罔取近利,未来之胜算,无容心焉。医不知科学,既不解人身之构造,复不事药性之分析,菌毒传染,更无闻焉;惟知附会五行生克寒热阴阳之说,袭古方以投药饵,其术殆与矢人同科;其想象之最神奇者,莫如“气”之一说,其说且通于力士羽流之术,试遍索宇宙间,诚不知此“气”之果为何物也。
凡此无常识之思,惟无理由之信仰,欲根治之,厥维科学。夫以科学说明真理,事事求诸证实,较之想象武断之所为,其步度诚缓,然其步步皆踏实地,不若幻想突飞者之终无寸进也。宇宙间之事理无穷,科学领土内之膏腴待辟者,正自广阔。青年勉乎哉!
(原载《青年杂志》第一卷第一号,一九一五年九月十五日)
陈独秀(1879.10.9 - 1942.05.27 ),字仲甫,安徽怀宁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要倡导者,曾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主编《新青年》和《每周评论》杂志,影响力极大,引领当时社会思想潮流。五四运动后期,他开始接受和宣传马克思主义,后成为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及首任总书记。主要著作收入《独秀文存》《陈独秀思想论稿》《陈独秀著作选编》等文集。
题图为电影《建党伟业》剧照 来自 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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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五四运动 100 周年。在中国的语境中,它既是一次反帝救亡的学生运动,也是新文化运动的一个结果。
而新文化运动,与《新青年》和它的前身《青年杂志》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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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吾于一室之中,悠然四顾,惟吾此身,与相对之一猫,及窗前之树,为天然品。余则上椽下席,笔砚几案,衣饰袜履,藉猫之褥,支树之橛,皆非天然所能有,概称之曰人为品,盖莫不一一皆造自人也。苟其无人,则此椽、此席、此笔砚、此几案、此衣饰袜履,与夫此褥、此橛,皆无从出现。猫则藉草,树则枕石,皆在山川云物逦迄回荡之中,生活于天造之草昧而已。纵亦有兽窜之穴,鸟筑之巢,蜂成之窠,蚁聚之垤,稍与大造争别异之观,亦止点缀于天然品之间,非能相对为物。有两大之势,有如今日人为品之耸塔于高峰,建市于平原,连樯于巨川,卦轨于大陆。一若山川云物,必待城郭舟车共组而为世界也。然则吾人言人事,所可表异于天然之界者,惟此世界相待以为组织成分之人为品而已。
吾决非崇拜物质文明之一人。惟认物质文明,为精神文明所由寄之而发挥,则坚信无疑。幸福者果何物乎?幕吾以天,席吾以地,缠藤叶于吾身,坐山石之上,歌声出金石,固何歉乎?精神完固之我,而不认为有一种高尚之幸福。但此种幸福,皆在物质备具,充养吾之精神,已使演进而有余。而后偶任吾个体之返本自适,遂有若天地甚宽,其乐反未央耳。若真在藤叶缠身之世,共幕于天、共席于地之同胞,皆苦藤叶之不供。吾缠吾身,怀宝即罪,杀身之惨,可以区区章身之藤叶,安在而能如戒约完具。盗贼屏远之人境,有晏然之山石可坐,即非出于人与人之相害。以藤叶自缠,苟焉生活之人功,岂能使蛇、龙、兕、虎敛迹深林,而多干净可坐之山石。而且歌则有思,哭则有怀,纵原人亦自有呜呜之天趣。然安在所谓声出金石者,而望简册不富、缥缃不具之人类,足生吾人代为设想之繁感。是则吾人理想中高尚之幸福,一若全发挥于精神者,亦几几乎实由物质文明伸缩之区域,为其发挥弛张之区域耳。且认识幸福于自身,由慊然不敢备物之天德,觉与物质文明之进退无关。倘推举吾为幸福之制造家,则吾将造蛇、龙、兕、虎交相腾跃之山石,而坐吾同胞于上。为尽职乎?抑将张罗设阱,驱蛇、龙、兕、虎而远行,洁灾害不生之山石以坐之乎?循此以推,将使终年露坐于山石之上,与严霜畏日,争烈于朝暮乎?抑将教之编茅伐竹,蔽山石之半,俾可朝坐而暮息,晴出而雨休乎?一一备物无休,而物质文明,遂与人类幸福,相驱而并进。于是,幸福中不能不含有巨大成分之物质文明。吾视整然吾椽,洁然吾席,对精良之笔砚,冯坚适之几案,衣饰袜履,莫不周体。慵猫藉于褥,瘦树扶于橛,吾草此文于其中,方风雨之潇潇,而吾晏如。邻之人力车夫家,大风吹折其树枝,破椽瓦而去,雨水渍床前,坐三足椅上,扶破桌,身着单衣,飒飒寒战。磨金不换于碗底,执大蒜头笔,伸表心纸作书,乞贷乡人。彼此之情状,制造幸福家,厚吾抑厚彼,若谓所予之幸福,果分厚薄,无非备物以贻吾两人者,周与不周耳。是则物质之文明,决未可于人类之幸福,有所蔑视。
物质文明者何?人为品而已;人为品者何?手制品而已。故夫手也者,一切人为品之产母也。生类万物之造作,其工具以角、以口、以足。角与口、足之外,更无别种之工具。人之初祖,立其两后足,使能支持其全体,乃以两前足转变为手。自有手而生类最良之工具,因以出世,何也?惟手之为工具,能产生他工具。若角、若口、若足,皆不能。攀枝而为杖,拾石而成斧,此产生最初简单之他工具。手能击燧或引日以取火,若角、若口、若足又不能。火之利用溥,杖且倏焉为矛,斧且倏焉有刃,由乎产生之简单他工具,又产生较繁复之他工具。于是网罟、耒耜、弓矢、舟车,以渐而备。自书契以来,经六千年之演进,于百年前十八世纪之末,尤繁复之工具,所谓蒸汽机者产生焉。蒸汽机既产生,不惟蒸汽杉角,千万倍于手之作用也,既有所谓机转之刨床者焉,他钻所不能刨者,刨床能之。又有所谓机转之钻台焉,他钻所不能钻者,钻台能之。又有所谓机转之锯座焉,他锯所不能锯者,锯座能之。不惟能刨、能钻、能锯,扩张无限之力量而已。而且由刨床、钻台、锯座之所刨、且钻、且锯者,能得千分万分之一之精密,决非手之所能为功也。此类之刨床、之钻台、之锯座,尽有号为机转。不过有机焉,可手摇足踏,非必尽转以汽机。惟此床、此台、此座,能具精密之机件,可手摇足踏,而功用繁富。其所具之机件,固必造自汽机。所以自汽机之产生,汽机自身,固突然而为古来未有之工具。由彼产生之刨床、钻台、锯座之类者,亦皆为古来未有之工具。盖由此等工具,皆能产生若斧、若凿、若枢、若括无数能力皆备之工具,以佐吾手之不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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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今卑之无甚高论,以今东方不能备物之民,与西方备物甚富之民较,固无异由人力车夫家之短垣,以窥吾室,备物周与不周而已。其备物不周之故,推想于物之所以备,即工具短缺是矣。工具短缺之情状,普通皆有觉悟,如所谓主张推广机器制造也,所谓传布实业主义也,所谓注重科学教育也,无非间接直接,亦望增多其工具。虽然,如不能成真正工具之嗜好,普及于青年间,则所谓机器制造,所谓实业主义,所谓科学教育,皆如隔云雾而谈天际也。古之青年,负箧于外,略具自治之能力者,其箧中必有小剪,有缝针,有修脚刀,或有铁锤。今之青年则有进,于上数者之外,又有裁纸削笔之刀,有开瓶之钻,有起钉之凿,甚而至于有事孔之螺钻。此人人认为与时辰表、寒暑计、画图规尺,为青年之所必备。嗟乎!此真中国之青年,欲知他国青年之生活,正在梦中。
西国鄙谚,即眼前品物而比较文明野蛮者,以吾所闻凡三日国之文野,可以肥皂店多寡分之;二曰国之文野,可以硫酸制造所多寡分之;三曰国之文野,可以工具发售处多寡分之、三者各有其持论之目的,吾以为工具发售处尤为其母亲。肥皂之厂,硫酸之器,皆从极便利、极精密之工具,得保有廉价,保有良果,始能日以发达。正如甲生携有小剪缝针,方不至足穿裂缝之袜,裾曳垂落之纽。如乙、丙各生之去家方远,常露其窘态也。吾国昔年除张小全、王麻子之外,曾否有正式之工具店?大匠之所具,百工之所为备,或专有一匠,为特别行业,熔造于隘巷;或就普通锻铁所由求者口讲手画以指制。所可适市而求者,不出乎小剪、缝针、修脚刀、铁锤而已。间或有裁纸之刀,所谓开瓶之钻、起钉之凿、事孔之螺钻,必于洋货铺。求他物于洋货铺,吾所不忍提议,惟就洋货铺而得工具,能得其制造之母亲。得之而久之可以不复更得,此正所谓借矛攻盾者也。然中国之洋货铺,能求得机转之刨床否?能求得机转之钻台否?能求得机转之锯座否?吾恐吾之青年,既未见其制,或且未闻其名。有之,在上海闹市,方用于广东、宁波之工匠者。确有无论何种青年,当备于其家中自修之室,而乃概骇之为机器,不曰工人所用,即曰机匠所需,与社会普通青年无关。有所关涉,亦工科之青年而已。嗟乎!此真中国之青年,欲知他国青年之生活,正在梦中。
幸而世界事业演进之发达,循自然而推暨,年来工具之输人,有所谓五金店者,月推而日盛。苟其吾之青年,能联合全国青年,开一欢迎五金店之大会,而中国青年之生活,必开一新纪元。其故无他,吾所谓机转之刨床者,五金店间可以求之。所谓机转之钻台,机转之锯座,五金店且尽可以求之。节缩青年制裘、观剧、会食种种销耗无益之资,先求刨床、求钻台、求锯座,置于家中自修室中。开其手匣,有小剪、缝针、修脚刀、铁锤、裁纸削笔之刀、开瓶之钻、起钉之凿孔之螺钻,无不毕备;扪其衣袋,时辰表、寒暑计、画图尺规,亦无不具;于是,烧蒸水之玻璃瓶,蓄电气之积累机,与所谓普通斧凿若枢、若括之支架,相位置于刨床、钻台、锯座之间;复有六经三史图谱哲像,互相点缀。此等青年,方为文明之青年。此正如古人骄养之青年,其父兄夸能永给子孙之轿马,无所用其手足。遂任天生之工具,萎缩而不用。今共知以轿马废其手足,缓急之苦累无穷。所以今日无论家富轿马者,亦主张有相当运动,发展其天所赋予之工具。推而进之,今日开明人类,知欲充吾天然之工具,至于相当者,不必发高论。而普通之所谓机械品,宜人人附于天然工具之一手,皆求而有之,而后充一普通人之能力乃完。故吾不望青年为伟人,仅望青年为普通人,当求刨床、求钻台、求锯座。
吾略据英国之青年为报告。其十二三以下之青年,其自修室中,大部有玩具(toy)。所谓刨床、钻台、锯座,皆刻以木,或制以马口铁,运动之以火酒,此意焉而已。而寻常之锯钻刨凿,皆由岁时即求备于邻近之五金店。十三四至二十以外之青年,遂有模型(model)。模型之为物,则影响大矣。鼓吹此等模型之报,邑有十数;交换此等模型之古物店,市有百数;制造此等模型之工厂,资本以数十百万者,亦以十百数。此等模型之能力,所谓刨床、钻台、锯座之类者,能连结于五六匹马力、十数匹马力之汽机、油机马达以动。而广东、宁波工匠得之,能设机器巨肆于虹口、洋泾浜之间,皆常出现于彼中青年家屋内自修之室也。即借此刨床、钻台、锯座之能力,自制一半匹马力至两三匹马力之汽机、油机马达,以自牵其刨床、钻台、锯座,不仅仅倚恃于手足。亦每日下午放假以后,聚议于公园球架之旁,至寻常也。所以去吾邻居之半里,有中校焉,为生徒者七百。其中三百人,家中皆有可用机力牵引之刨床,有正式制造小物之能力。自军火立部以来,所谓爱国之青年,皆思出少力以助公家。于是于星六及星日,此三百青年者,各领枪子二百,两日中就其自修室之刨床而竟工焉。盖一中校游戏工具之所助,乃周助六万“必马"。以青年不幸而造杀人之具,此别一问题,自当特别研究。至就作工之本题能力而言,吾青年仅藏小剪、缝针、铁锤而罢者,方如具有工具之人类,与止有若角、若口、若足者相比例矣。然而英之社会,自战事发生以来,犹痛诟其青年,以为工具之教育,远不如日耳曼。日耳曼即一车夫之家,皆有一工场(Work Shop。惟用Work Shop,表意乃显。译曰工场,嫌太广;曰工作所,又嫌太狭。所谓 Work Shop ,即种种工具,如牵机之汽机、油机马达,作工之刨床、钻台、锯座等,无不格外具备,工作可以完善。)工场何物?我之青年必对曰:在裘信昌及制造局。岂曾梦见自修室中有之乎?
故吾决非崇拜物质文明者也。如稍有一毫不能打破备物以为幸福之理论,请吾青年视其手,又视文明之工具。决非工科青年,方当注重于工具者也。
吴先生稚晖,笃行好学,老而愈挚。诚国民之模范,吾辈之师资。此文竟于发热剧烈时力疾为之,以践本志之约。其诲不倦重然诺如此。全文无一语非药石。我中国人头脑中得未曾有,望读者诸君珍重读之,勿轻轻放过一行一句一字也。
独秀谨识
(原载《新青年》第二卷第二号,一九一六年十月一日)
吴稚晖(1865.03.23 —1953.10.30),后名敬恒,字稚晖,江苏阳湖县人,近代著名文学家、教育家、哲学家、书法家。吴氏热心政治,却从不为官,早年曾主张改良,后倾向排满革命,既是近代中国传播无政府主义思想的旗手,也是宣传三民主义的干将、国民党的重要元老。他一生致力于教育普及,提倡科学,倡导国音统一与勤工俭学,参与创办里昂中法大学,对近代教育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代表作有《盦客座谈话》、《上下古今谈》,《一个新信仰的宇宙观及人生观》等。
题图为电影《狗十三》剧照,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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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谈文学改良者众矣,记者末学不文,何足以言此?然年来颇于此事再四研思,辅以友朋辩论,其结果所得,颇不无讨论之价值。因综括所怀见解,列为八事,分别言之,以与当世之留意文学改良者一研究之。
吾以为今日而言文学改良,须从八事入手。八事者何?
一曰,须言之有物。
二曰,不摹仿古人。
三曰,须讲求文法。
四曰,不作无病之呻吟。
五曰,务去烂调套语。
六曰,不用典。
七曰,不讲对仗。
八曰,不避俗字俗语。
一曰,须言之有物
吾国近世文学之大病,在于言之无物。今人徒知“言之无文,行之不远”;而不知言之无物,又何用文为乎?吾所谓“物”,非古人所谓“文以载道”之说也。吾所谓“物”,约有二事:
(一)情感 《诗序》曰:“情动于中而形诸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此吾所谓情感也。情感者,文学之灵魂。文学而无情感,如人之无魂,木偶而已,行尸走肉而已。(今人所谓“美咸”者,亦情感之一也。)
(二)思想 吾所谓“思想”,盖兼见地、识力、理想三者而言之。思想不必皆赖文学而传,而文学以有思想而益贵,思想亦以有文学的价值而益贵也;此庄周之文,渊明、老杜之诗,稼轩之词,施耐庵之小说,所以绝千古也。思想之在文学,犹脑筋之在人身。人不能思想,则虽面目姣好,虽能笑啼感觉,亦何足取哉?文学亦犹是耳。
文学无此二物,便如无灵魂无脑筋之美人,虽有(禾农)丽富厚之外观,抑亦末矣。近世文人沾沾于声调字句之间,既无高远之思想,又无真挚之情感,文学之衰微,此其大因矣。此文胜之害,所谓言之无物者是也。欲救此弊,宜以质救之。质者何?情与思二者而已。
文学者,随时代而变迁者也。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周、秦有周、秦之文学,汉、魏有汉、魏之文学,唐、宋、元、明有唐、宋、元、明之文学。此非吾一人之私言,乃文明进化之公理也。即以文论,有“尚书”之文,有先秦诸子之文,有司马迁、班固之文,有韩、柳、欧、苏之文,有语录之文,有施耐庵、曹雪芹之文,此文之进化也。试更以韵文言之:“击壤”之歌,“五子之歌”,一时期也;三百篇之“诗”,一时期也;屈原、荀卿之骚赋,又一时期也;苏、李以下,至于魏、晋,又一时期也;江左之诗流为排比,至唐而律诗大成,此又一时期也;老杜、香山之“写实”体诸诗(如杜之《石壕吏》、《羌村》,白之新乐府),又一时期也;诗至唐而极盛,自此以后,词曲代兴,唐、五代及宋初之小令,此词之一时代也;苏、柳(永)、辛、姜之词,又一时代也;至于元之杂剧传奇,则又一时代矣。凡此诸时代,各因时势风会而变,各有其特长,吾辈以历史进化之眼光观之,决不可谓古人之文学皆胜于今人也。左氏、史公之文奇矣,然施耐庵之《水浒传》视《左传》、《史记》,何多让焉?《三都》、《两京》之赋富矣,然以视唐诗、宋词,则糟粕耳。此可见文学因时进化,不能自止。唐人不当作商、周之诗,宋人不当作相如、子云之赋。即令作之,亦必不工。逆天背时,违进化之迹,古不能工也。
既明文学进化之理,然后可言吾所谓“不摹仿古人”之说。今日之中国,当造今日之文学,不必摹仿唐、宋,亦不必摹仿周、秦也。前见“国会开幕词”,有云:“于铄国会,遵晦时休。”此在今日而欲为三代以上之文之一证也。更观今之“文学大家”,文则下规姚、曾,上师韩、欧,更上则取法秦、汉、魏、晋,以为六朝以下无文学可言,此皆百步与五十步之别而已,而皆为文学下乘。即令神似古人,亦不过为博物院中添儿许“逼真赝鼎”而已,文学云乎哉!昨见陈伯严先生一诗云:
涛园钞杜句,半岁秃千毫。所得都成泪,相过问奏刀。
万灵噤不下,此老仰弥高。胸腹回滋味,徐看薄命骚。
此大足代表今日“第一流诗人”摹仿古人之心理也。其病根所在,在于以“半岁秃千毫”之工夫作古人的钞胥奴婢,故有“此老仰弥高”之叹。若能洒脱此种奴性,不作古人的诗,而惟作我自己的诗,则决不致如此失败矣。
吾每谓今日之文学,其足与世界“第一流”文学比较而无愧色者,独有白话小说(我佛山人,南亭亭长,洪都百链生三人而已。)一项。此无他故,以此种小说皆不事摹仿古人,(三人皆得力于《儒林外史》、《水浒》、《石头记》,然非摹仿之作也。)而惟实写今日社会之情状,故能成真正文学。其他学这个、学那个之诗古文家,皆无文学之价值也。今之有志文学者,宜知所从事矣。
《新青年》第二卷第五号目录
今之作文作诗者,每不讲求文法之结构。其例至繁,不便举之,尤以作骈文律诗者为尤甚。夫不讲文法,是谓“不通”。此理至明,无待详论。
此殊未易言也。今之少年往往作悲观,其取别号则曰“寒灰”,“无生”,“死灰”;其作为诗文,则对落日而思暮年,对秋风而思零落,春来则惟恐其速去,花发又惟惧其早谢。此亡国之哀音也。老年人为之犹不可,况少年乎?其流弊所至,遂养成一种暮气,不思奋发有为,服劳报国,但知发牢骚之音,感喟之文;作者将以促其寿年,读者将亦短其志气。此吾所谓无病之呻吟也。国之多患,吾岂不知之?然病国危时,岂痛哭流涕所能收效乎?吾惟愿今之文学家作费舒特(Fichte),作玛志尼(Mazzini),而不愿其为贾生、王粲、屈原、谢皋羽也。其不能为贾生、王粲、屈原、谢皋羽,而徒为妇人醇酒丧气失意之诗文者,尤卑卑不足道矣!
今之学者,胸中记得几个文学的套语,便称诗人。其所为诗文处处是陈言烂调,“蹉跎”、“身世”、“寥落”、“飘零”、“虫沙”、“寒窗”、“斜阳”、“芳草”、“春闺”、“愁魂”、“归梦”、“鹃啼”、“孤影”、“雁字”、“玉楼”、“锦字”、“残更”……之类,累累不绝,最可憎厌。其流弊所至,遂令国中生出许多似是而非、貌似而实非之诗文。今试举吾友胡先(马肃)先生一词以证之:
荧荧夜灯如豆,映幢幢孤影,凌乱无据。翡翠衾寒,鸳鸯瓦冷,禁得秋宵几度? 么弦漫语,早丁字帘前,繁霜飞舞。袅袅余音,片时犹绕柱。
此词骤观之,觉字字句句皆词也,其实仅一大堆陈套语耳。“翡翠衾”,“鸳鸯瓦”,用之白香山“长恨歌”则可,以其所言乃帝王之衾之瓦也。“丁字帘”,“么弦”,皆套语也。此词在美国所作,其夜灯决不“荧荧如豆”,其居室尤无“柱”,可绕也。至于“繁霜飞舞”,则更不成话矣。谁曾见繁霜之“飞舞”耶? 吾所谓务去烂调套语者,别无他法,惟在人人以其耳目所亲见亲闻所亲身阅历之事物,一一自己铸词以形容描写之;但求其不失真,但求能达其状物写意之目的,即是工夫。其用烂调套语者,皆懒惰不肯自己铸词状物者也。
吾所主张八事之中,惟此一条最受朋友攻击,盖以此条最易误会也。吾友江亢虎君来书曰:
所谓典者,亦有广狭二义。 饾饤獭祭,古人早悬为厉禁;若并成语故事而屏之,则非惟文字之品格全失,即文字之作用亦亡。……文字最妙之意味,在用字简而涵义多。此断非用典不为功。不用典不特不可作诗,并不可写信,且不可演说。来函满纸‘‘旧雨’’、‘‘虚怀’’、‘‘治头治脚’’、‘‘舍本逐末’’、‘‘洪水猛兽’’、‘‘发聋振聩’’、‘‘负弩先驱’’、‘‘心悦诚服’’、‘‘词坛’’、‘‘退避三舍’’、‘‘无病呻吟’’、‘‘滔天’’、‘‘利器’’、‘‘铁证’’……皆典也。试尽抉而去之,代以俚语俚字,将成何说话?其用字之繁简,犹其细焉。恐一易他词,虽加倍蓰而涵义仍终不能如是恰到好处,奈何?……
此论极中肯要。今依江君之言,分典为广狭二义,分论之如下:
(一)广义之典非吾所谓典也。广义之典约有五种:
(甲)古人所设譬喻,其取譬之事物,含有普通意义,不以时代而失其效用者,今人亦可用之。如古人言“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今人虽不读书者,亦知用“自相矛盾”之喻,然不可谓为用典也。上文所举例中之“治头治脚”、“洪水猛兽”、“发聋振聩”,……皆此类也。盖设譬取喻,贵能切当,若能切当,固无古今之别也。若“负弩先驱”、“退避三舍”之类,在今日已非通行之事物,在文人相与之间,或可用之,然终以不用为上。如言“退避”,千里亦可,百里亦可,不必定用“三舍”之典也。
(乙)成语 成语者,合字成辞,别为意义。其习见之句,通行已久,不妨用之。然今日若能另铸“成语”,亦无不可也。“利器”、“虚怀”、“舍本逐末”,……皆属此类。此非“典”也,乃日用之字耳。
(丙)引史事 引史事与今所论议之事相比较,不可谓为用典也。如老杜诗云,“未闻殷周衰,中自诛褒妲”,此非用典也。近人诗云,“所以曹孟德,犹以汉相终”,此亦非用典也。
(丁)引古人作比 此亦非用典也。杜诗云,“清新庚开府,俊逸鲍参军”,此乃以古人比今人,非用典也。又云:“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此亦非用典也。
(戊)引古人之语 此亦非用典也。吾尝有句云,“我闻古人言,艰难惟一死。”又云,“尝试成功自古无,放翁此语未必是。”此乃引语,非用典也。
以上五种为广义之典,其实非吾所谓典也。若此者可用可不用。
《新青年》第二卷第五号上的通告
(二)狭义之典,吾所主张不用者也。吾所谓用“典”者,谓文人词客不能自己铸词造句以写眼前之景,胸中之意,故借用或不全切、或全不切之故事陈言以代之,以图含混过去,是谓“用典”。上所述广义之典,除戊条外,皆为取譬比方之辞。但以彼喻此,而非以彼代此也。狭义之用典,则全为以典代言,自己不能直言之,故用典以言之耳。此吾所谓用典与非用典之别也。狭义之典亦有工拙之别,其工者偶一用之,未为不可,其拙者则当痛绝之。
(子)用典之工者 此江君所谓用字简而涵义多者也。客中无书不能多举其例,但杂举一二,以实吾言:
(1)东坡所藏仇池石,王晋卿以诗借观,意在于夺。东坡不敢不借,先以诗寄之,有句云,“欲留嗟赵弱,宁许负秦曲。传观慎勿许,间道归应速。”此用蔺相如返璧之典,何其工切也!
(2)东坡又有《章质夫送酒六壶,书至而酒不达》诗云:“岂意青州六从事,化为乌有一先生。”此虽工已近于纤巧矣。
(3)吾十年前尝有读《十字军英雄》一诗云:“岂有鸩人羊叔子?焉知微服赵主父?十字军真儿戏耳,独此两人可千古。”以两典包尽全书,当时颇沾沾自喜,其实此种诗,尽可不作也。
(4)江亢虎代华侨诔陈英士文有“未悬太白,先坏长城。世无鉏霓,乃戕赵卿”四句,余极喜之。所用赵宣子一典,甚工切也。
(5)王国维咏史诗,有“狼虎在堂室,徙戎复何补?神州遂陆沉,百年委榛莽。寄语桓元子,莫罪王夷甫。”此亦可谓使事之工者矣。
上述诸例,皆以典代言,其妙处,终在不失设譬比方之原意;惟为文体所限,故譬喻变而为称代耳。用典之弊,在于使人失其所欲譬喻之原意。若反客为主,使读者迷于使事用典之繁,而转忘其所为设譬之事物,则为拙矣。古人虽作百韵长诗,其所用典不出一二事而已,(《北征》、《与白香山悟真寺》诗,皆不用一典。)今人作长律则非典不能下笔矣。尝见一诗八十四韵,而用典至百余事,宜其不能工也。
(丑)用典之拙者 用典之拙者,大抵皆懒惰之人,不知造词,故以此为躲懒藏拙之计。惟其不能造词,故亦不能用典也。总计拙典亦有数类:
(1)比例泛而不切,可作几种解释,无确定之根据。今取王渔洋《秋柳》一章证之:
娟娟凉露欲为霜,万缕千条拂玉塘。浦里青荷中妇镜,江干黄竹女儿箱。
空怜板渚隋堤水,不见琅琊大道王。若过洛阳风景地,含情重问永丰坊。
此诗中所用诸典无不可作几样说法者。
(2)僻典使人不解。夫文学所以达意抒情也。若必求人人能读五车之书,然后能通其文,则此种文可不作矣。
(3)刻削古典成语,不合文法。“指兄弟以孔怀,称在位以曾是”(章太炎语),是其例也。今人言“为人作嫁”,亦不通。
(4)用典而失其原意。如某君写山高与天接之状,而曰“西接(木巳)天倾”是也。
(5)古事之实有所指,不可移用者,今往往乱用作普通事实。如古人灞桥折柳,以送行者,本是一种特别土风。阳关、渭城亦皆实有所指。今之懒人不能状别离之情,于是虽身在滇越,亦言灞桥;虽不解阳关、渭城为何物,亦皆言“阳关三叠”,“渭城离歌”。又如张翰因秋风起而思故乡之莼羹鲈脍,今则虽非吴人不知莼鲈为何味者,亦皆自称有“莼鲈之思”。此则不仅懒不可救,直是自欺欺人耳。
凡此种种,皆文人之下下工夫,一受其毒,便不可救。此吾所以有“不用典”之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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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偶乃人类言语之一种特性,故虽古代文字,如老子、孔子之文,亦间有骈句。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三排句也。“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尔爱其羊,我爱其礼。”——此皆排句也。然此皆近于语言之自然,而无牵强刻削之迹;尤未有定其字之多寡,声之平仄,词之虚实者也。至于后世文学末流,言之无物,乃以文胜;文胜之极,而骈文律诗兴焉,而长律兴焉。骈文律诗之中非无佳作,然佳作终鲜。所以然者何?岂不以其束缚人之自由过甚之故耶?(长律之中,上下古今,无一首佳作可言也。)今日而言文学改良,当“先立乎其大者”,不当枉废有用之精力于微细纤巧之末,此吾所以有废骈废律之说也。即不能废此两者,亦但当视为文学末技而已,非讲求之急务也。
今人犹有鄙夷白话小说为文学小道者,不知施耐庵、曹雪芹、吴趼人皆文学正宗,而骈文律诗乃真小道耳。吾知必有闻此言而却走者矣。
吾惟以施耐庵、曹雪芹、吴趼人为文学正宗,故有“不避俗字俗语”之论也。(参看上文第二条下。)盖吾国言文之背驰久矣。自佛书之输入,译者以文言不足以达意,故以浅近之文译之,其体已近白话。其后佛氏讲义语录尤多用白话为之者,是为语录体之原始。及宋人讲学以白话为语录,此体遂成讲学正体。(明人因之。)当是时,白话已久人韵文,观唐、宋人白话之诗词可见也。及至元时,中国北部已在异族之下三百余年矣(辽、金、元)。此三百年中,中国乃发生一种通俗行远之文学。文则有《水浒》、《西游》、《三国》之类,戏曲则尤不可胜计。(关汉卿诸人,人各著剧数十种之多。吾国文人著作之富,未有过于此时者也。)以今世眼光观之,则中国文学当以元代为最盛;可传世不朽之作,当以元代为最多。此可无疑也。当是时,中国之文学最近言交合一,白话几成文学的语言矣。使此趋势不受阻遏,则中国几有一“活文学”出现,而但丁、路得之伟业,(欧洲中古时,各国皆有俚语,而以拉丁文为文言,凡著作书籍皆用之,如吾国之以文言著书也。其后意大利有但丁〔Dante〕诸文豪,始以其国俚语著作,诸国踵兴,国语亦代起。路得〔Luther〕创新教,始以德文译《旧约》、《新约》,遂开德文学之先。英、法诸国亦复如是。今世通用之英文《新(旧)约》,乃一六一一年译本,距今才三百年耳。故今日欧洲诸国之文学,在当日皆为俚语。迨诸文豪兴,始以“活文学”代拉丁之死文学。有活文学而后有言文合一之国语也。)几发生于神州。不意此趋势骤为明代所阻,政府既以八股取士,而当时文人如何、李七子之徒,又争以复古为高,于是此千年难遇言文合一之机会,遂中道夭折矣。然以今世历史进化的眼光观之,则白话文学之为中国文学之正宗,又为将来文学必用之利器,可断言也。(此“断言”乃自作者言之,赞成此说者,今日未必甚多也。)以此之故,吾主张今日作文作诗,宜采用俗语俗字。与其用三千年前之死字(如“于铄国会,遵晦时休”之类),不如用二十世纪之活字;与其作不能行远、不能普及之秦、汉、六朝文字,不如作家喻户晓之《水浒》、《西游》文字也。
上述八事,乃吾年来研思此一大问题之结果。远在异国,既无读书之暇晷,又不得就国中先生长者质疑问难,其所主张容有矫枉过正之处。然此八事皆文学上根本问题,一一有研究之价值。故草成此论,以为海内外留心此问题者作一草案。谓之刍议,犹云未定草也,伏惟国人同志有以匡纠是正之。
余恒谓中国近代文学史,施、曹价值,远在归、姚之上,闻者咸大惊疑。今得胡君之论,窃喜所见不孤。白话文学,将为中国文学之正宗。余亦笃信而渴望之。吾生倘亲见其成,则大幸也。元代文学、美术,本蔚然可观。余所最服膺者为东篱,词隽意远,又复雄富。余尝称为“中国之沙克士比亚”。质之胡君及读者诸君以为然否?
独秀识
(《新青年》第二卷第五号,一九一七年 一月一日)
胡适(1891.12.17 —1962.2.24),字适之,安徽绩溪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要领袖,20 世纪中国重要的知识分子。他在思想文化和学术教育领域都有开创性的贡献,也始终坚持宏扬自由民主的理想而不辍,影响深远。历任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中国驻美大使、北京大学校长及“中央”研究院院长等职。
题图为《建党伟业》剧照,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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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五四运动 100 周年。在中国的语境中,它既是一次反帝救亡的学生运动,也是新文化运动的一个结果。
而新文化运动,与《新青年》和它的前身《青年杂志》息息相关。
我们今天的纪念,是直接拿来:100 年前,先行者如何看世界,如何设置议题,如何推动了中国进步……
《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今天的更新文章,全部来自当年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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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庄严灿烂之欧洲,何自而来乎?曰,革命之赐也。欧语所谓革命者,为革故更新之义,与中土所谓朝代鼎革,绝不相类,故自文艺复兴以来,政治界有革命,宗教界亦有革命,伦理道德亦有革命、文学艺术,亦莫不有革命,莫不固革命而新兴而进化。近代欧洲文明史,宜可谓之革命史。故曰,今日庄严灿烂之欧洲乃革命之赐也。
若苟偷庸懦之国民,畏革命如蛇蝎,故政治界虽经三次革命、而黑暗未尝稍减。其原因之小部分,则为三次革命,皆虎头蛇尾,未能充分以鲜血洗净旧污;其大部分,则为盘踞吾人精神界根深底固之伦理道德文学艺术诸端,莫不黑幕层张,垢污深积,并此虎头蛇尾之革命而未有焉。此单独政治革命所以于吾之社会,不生苦何变化.不收若何效果也。推其总因,乃在吾人疾视革命,不知义为开发文明之利器故。
孔教问题,方喧怒于国中,此伦理道德革命之先声也。文学革命之气运,酝酿已非一日,其首举义旗之急先锋,则为吾友胡适,余甘冒全国学究之敌,高张“文学革命军”大旗,以为吾友之声援。旗上大书特书吾革命军三大主义:曰、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资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曰,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曰,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
《国风》多甩巷猥辞,《楚辞》盛用土语方物.非不些然可观。承其流者,两汉赋家,颂声大作.雕琢阿谀.词多而意寡.此贵族之文典之文之始作捅也。魏晋以下之五言,抒俏写班。—变前代板滞唯砌之风,在当时可谓为文学一大革命,即文学一大进化;然希托高古,言简意晦,社会现象。非所取材,是犹贵族之风,末足以语通俗的国民文学也。齐梁以来,风尚对偶,演至有唐,逐成律体。无韵之文,亦尚对偶。《尚书》《周易》以来,即是如此。(古人行文,不但风尚对偶,且多韵语,故骈文家颇主张骈文为中国文章正宗之说[亡友王无生即主张此说之一人]。不知古书传钞不易,韵与对偶,以利传诵而己。后之作者。乌可泥此?)东晋而后,即细事陈启,亦尚骈丽,演至有唐,遂成骈体。诗之有律,文之有骈,皆发源于南北朝,大成于唐代。更进而为排律,为四六。此等雕琢的阿谀的铺张的空泛的贵族古典文学,极其长技,不过如涂脂抹粉之泥塑美人,以视八股试帖之价值,未必能高几何,可为之文学之末运矣:韩柳崛起,一洗前人纤巧堆朵之习,风会所趋,乃南北朝贵族古典文学,变而为宋元国民通俗文学之过渡时代。韩、柳、元、白应运而出,为之中枢。俗论谓昌黎文章起八代之衰,虽非确论,然变八代之法,开宋元之先,由是文界豪杰之士。吾人今日所不满于昌黎者二事:一曰,文犹师古,虽非典文。然不脱贵族气派、寻其内容.远不若唐代诸小说家之丰富,共结果乃造成一新贵族文学。二曰,误于”文以裁道”之谬见。文学本非为载近而设,而自昌黎以讫曾国藩所谓载道之文,不过抄袭孔孟以来极肤浅极空泛之门面语而已‘余尝谓唐宋八家文之所谓“文以载道”。正与八股家之所谓“代圣贤立言”,同一鼻孔出气。以此二事推之,昌黎之变古,乃时代使然,于文学史上,其自身并元十分特色可观也。元明剧本,明清小说,乃近代文学之粲然可观者。惜为妖魔所厄、末及出胎,竟尔流产,以至今日中国之文学,委琐陈腐。远不能与欧洲比肩。此妖魔为何?即明之前后七子及八家文派之归、方、刘、姚是也。此十八妖魔辈,尊古蔑今,咬文嚼字,称霸文坛,反使盖代文豪若马东篱,若施耐庵,若曹雪芹诸人之姓名,几不为国人所识,若夫七子之诗,刻意模古。直谓之抄袭可也。归、方、刘、姚之文,或希荣誉墓,或无病而呻,满纸之乎者也矣焉哉。每有长篇大作,摇头摆尾,说来说去,不知道说些什么。此等文学,作者既非创造才,胸中又无物,其伎俩惟在仿右欺人,直无一字有存在之价值,虽著作等身,与其时之社会文明进化无丝毫关系。
《新青年》第二卷第六号封面
今日吾国文学,悉承前代之敝:所谓“桐城派”者,八家与八股之混合体也;所谓“骈体文”者,思旖堂与随园之四六也;所谓“西江派”者,山谷之偶像也。求夫目无古人,赤裸裸的抒情写世,所谓代表时代之文豪者,不独全国无其人,而且举世无此想。文学之文,既不足观,应用之文,益复怪涎:碑铭墓志,极量称扬,读者决不风信,作者必照例为之。寻常启事,首尾恒有种种谀词。居丧者即华居美食.而哀启必欺人曰“苦块昏迷”。赠医生以匾额,不曰“术迈歧黄”,即曰“著手成春”。穷乡僻壤极小之豆腐店,其春联恒作“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此等国民应用之文学之丑陋,皆阿谀的、虚伪的、铺张的、贵族古典文学阶之厉耳。
际兹文学革新之时代,凡属贵族文学、古典文学、山林文学,均在排斥之列。以何理由而排斥此三种文学耶?曰:贵族文学,藻饰依地,失独立自尊之气象也;古典文学。铺张堆砌,失抒情写实之旨也,山林文学,深晦艰涩,自以为名山著述,于其群之大多数无所神裨益也。其形体则陈陈相因,有肉无骨,有形无神、乃装饰品而非实用品;其内容则目光不越帝王权贵,神仙鬼怪,从其个人之穷通利达。所谓宇宙,所谓人生,所谓社会,举非其构思所及,此三种文学公同之缺点也。此种文学,盖与吾阿谀、夸张、虚伪、迂阔之国民性,互为因果。今欲革新政治,势不得不革新盘踞于运用此政治者精神界之文学。使吾人不张目以观世界社会文学之趋势,及时代之精神,日夜埋头故纸堆中、所目注心营者,不越帝王、权贵、鬼怪、神仙与夫个人之穷通利达,以此而求革新文学,革新政治,是缚手足而敌孟贲也。
欧洲文化,受赐于政治科学者固多。受赐于文学者亦不少。予爱卢梭、巴士特之法兰西,予尤爱虞哥、左喇之法兰西;于爱康德、赫克尔之德意志,予尤爱桂待郝、卜特曼之德意志;子受倍根、达尔文之英吉利,予尤爱狄铿士、王尔德之英吉利。吾国文学界豪杰之士,有自负为中国之虞哥、左喇、桂特郝、卜持曼、狄铿士、王尔德者乎?有不顾迁儒之毁誉,明目张胆以与十八妖魔宣战者乎?予愿拖四十二生的大炮,为之前驱。
(原载《新青年》第二卷第六号,一九一七年二月一日)
陈独秀(1879.10.9 - 1942.05.27 ),字仲甫,安徽怀宁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要倡导者,曾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主编《新青年》和《每周评论》杂志,影响力极大,引领当时社会思想潮流。五四运动后期,他开始接受和宣传马克思主义,后成为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及首任总书记。主要著作收入《独秀文存》《陈独秀思想论稿》《陈独秀著作选编》等文集。
题图为电影《黄金时代》剧照 有裁剪 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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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五四运动 100 周年。在中国的语境中,它既是一次反帝救亡的学生运动,也是新文化运动的一个结果。
而新文化运动,与《新青年》和它的前身《青年杂志》息息相关。
我们今天的纪念,是直接拿来:100 年前,先行者如何看世界,如何设置议题,如何推动了中国进步……
《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今天的更新文章,全部来自当年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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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学术研究会上演说)
贵会号为学术研究会,兹请就学术两字约略言之。凡画出一定范围,将其中所有事实及其相互之关系,一一调查明晰,虽未能尽,而约略可以假定。将来别有所得,亦必不至与所已见之现象,全然相反。因将此种事实此种相互关系此种已见之现象条分缕析,从而观其共同之点何在,即其共同之点立为原则。而原则又有大小偏全之分焉。于此大小偏全之中,或更能发见总原则者,即谓之学。本此种种原则,求其所以应用,即谓之术。以经济言之:凡人生之如何劳力,如何生财,如何耗费,以及金融如何流通,财产如何分配,皆所应行研究之事实。此种种事实,类有相从之种种原则。而种种原则之中,又有总原则立其上焉。此总原则维何?即以最小之劳费,而囗最大之效果是也。此原则也,其义与中国俭字相合。惟俭之云者,乃指资本如何用法,始最合算,非如守财虏储钱不用,而自行克若之谓也。由是言之,经济学可谓之俭学。实则此义并不为创。英文之 Economy ,其含有俭义,一望而知,即日人所谓不经济,亦即不合算之谓也。但俭字须分两方面观之。一人的方面。一财的方面。人与财皆包括在赀本以内。故计较赀本之用,不可不双管齐下也。当民国元二年之时,兄弟在北京目睹项城政治之浊乱,曾发为正本清源综核名实之论。此八字看来似觉过于广泛,做去似难得下手方法。而兄弟当时理想,实不过一经济总原则之作用。盖谓欲救中国之弊,总须做到有一分的才,得一分的用。有一文的钱,得一文的用。由前之说,是谓俭才。由后之说,是谓俭财。今人之恒言曰:人才消乏,有事无人办,是固有然。但由他方面观之,有人才而未得相当之用者实伙。近日以来,兄弟有欧洲同学之工程师矿师数人,所学甚好,而不得用,亦只好混人无数千奔走伺候之人之中,求一与所学全不相应之小事以资糊口。兄弟睹此,为其人计,为国家生计前途计,均觉寒心。夫以中国现时所有人才之总量,悉投之生计界中,尚虞其不足。而乃以社会罪恶之故,多方阻之。兄弟前所谓有一分之才得一分的用,始能救中国的弊者。今竟有数分之才,不得一分之用。才之不俭,可谓极矣。此犹为消极一方也。若在积极一方,真才不得其用,不才者即取其位而居之。无才不足以善事。加以不才又足以败事。故国事至今日愈不可问也。以言乎财,则今日无论公私,其为用之不得其正,更不必举例即可了然。然姑且言之,今人动曰生活程度日高如何如何。究其实生活程度高是何解说,不必人人都能答覆。兄弟在欧洲时,亦闻其国人说到生活程度高,但乃其社会中之好现象,人无不乐其高。独在吾国适得其反何也?盖欧洲所谓生活程度高者,例如一教习,去年月薪百元,差足自给。而今年仍为月薪百元,但以国家经济组织完密,制造日精,出品愈伙,而物价益低。该教习月以八十元支持家用,即可得去年所以自给之程度。而此赢余之二十元,则以之洁其家室,新其衣冠,多购书籍,并偶或携其妻子为观剧游园之乐。而生活程度,顿觉其高矣。此乃言本人技术不进者也。若本人技术进步,则薪俸以及他种利润更有增加。一面再食国家经济组织完密,物价低廉之赐,则生活程度愈见其高矣。而吾中国则不然。国家经济组织全无可言。工业不与,恶币充斥,以至物价日高一日。例如去年月薪百元,足以自给者,今年百物腾贵,非以百二十元不能支持去年之生活。斯时有两歧路,为其人所抉择。一减少应有之生活物事,使收支适合。一攫取额外不应得之金钱,以撑持现时之生活。由前之说,则仰望生活程度之高,而自安于低。由后之说,则冀追他人之生活,而仰齐其高。大约今之恒言所谓生活程度高者,俱是此种。其所以酿成如是现象,不外二因:(一)社会之经济能力不充,机关不备,以致物价腾踊。(二)个人之技术不进,无法以致高薪。以此二因,社会之滥用愈甚。经济事业愈不得发达。人才为社会虚荣所侵伐,又无途以致用,日益不能自养。其结果又益使物价腾踊,技术败退。互相为因,互相为果。反复数巡,中国如枯槁矣。其他国家之滥用,如养冗兵,养冗员,行政官之贪婪无厌,实业家之滥投资金,无不在足促国家即于破产之一途,则尤其彰明较著者也。中国本为贫国,以其尽有之财,悉数人正轨,以求相当之效,尚虑其不能追及近世文明之百。而乃公私濫费如此,岂非完全自杀。由上观之,吾国今日之根本大弊在两点。一为才不得其用,一为财不得其用。至才与财之足用与否,尚为第二问题。兄弟前言经济学总原则,为以最小之劳费,求最大之效果。所谓最小最大,全无限度。故用一分之才,容或收两分三分乃至十分之效果。用一文的钱,容或收两文三文乃至十文之效果。此在欧洲社会,可以语此。而吾乃反是。吾今大抵有两分三分乃至十分的才,而不必有一分的效果。耗两文三文乃至十文的钱,而不必有一文的效果。故吾不敢过于希望所悬俭才俭财乏的。亦惟适如其量以相求而已。故兄弟历年所持正本清源综核名实之论,在乎以一分之才,得一分之用。以一文之钱,得一文之用,而止也。然欲行此,谈何容易。如果有清明强健之政府,可以望其行之。如果有清明强健之社会,亦可以望其行之。而二者皆不可得,于是不得不求诸少数优秀之士,务使默喻此意,利用种种机会,以冀贯彻其主旨。贵会以学术研究为名,兄弟个人私意,以为舍俭才俭财无学,舍实行俭才俭财无术。不识诸君以为何如。
(原载《新青年》第三卷第二号,一九一七年四月一日)
__ 《新青年》第三卷第二号上的广告,刊载在本文结束后的一页。
章士钊(1881.03.20-1973.07.01)是中国近现代史上著名的报人、社会活动家、思想家、学者和律师。他为人多变,早年持激进主义,曾主笔《苏报》,激烈鼓吹反满革命;留学英国期间,开始醉心于英国宪政理论;武昌起义后毅然回国,主持《民立报》笔政,鼓吹政党政治和毁党造党;二次革命失败后转向调和主义,创办《甲寅月刊》、《甲寅日刊》,鼓吹为政有容和调和立国;欧战结束又回归文化保守主义,公开反对新文化运动,主张以农立国等。曾任中华民国北洋政府段祺瑞政府司法总长兼教育总长,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国民参政会参政员,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全国政协常委、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等职。
题图为电影《国家破产之日》剧照,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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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五四运动 100 周年。在中国的语境中,它既是一次反帝救亡的学生运动,也是新文化运动的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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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力苶弱,武风不振,民族之体质,日趋轻细。此甚可忧之现象也。提倡之者,不得其本,久而无效。长是不改,弱且加甚。夫命中致远,外部之事,结果之事也。体力充实,内部之事,原因之事也。体不坚实,则见兵而畏之,何有于命中,何有于致远?坚实在于锻炼。锻炼在于自觉。今之提倡者,非不设种种之方法,然而无效者,外力不足以动其心,不知何为体育之真义。体育果有如何之价值,效果云何,著手何处,皆茫乎如在雾中,其无效亦宜。欲图体育之效,非动其主观,促其对体育之自觉不可。苟自觉矣,则体育之条目,可不言而自知,命中致远之效,亦当不求而自至矣。不佞深感体育之要,伤提倡者之不得其当,知海内同志,同此病而相怜者必多。不自惭赧,贡其愚见,以资商榷。所言并非皆己实行,尚多空言理想之处,不敢为欺。倘辱不遗,赐之教诲,所虚心百拜者也。
自有生民以来,智识有愚闇,无不知自卫其生者。是故西山之薇,饥极必食;井上之李,不容不咽;巢木以为居;皮兽以为衣;盖发乎天能,不知所以然也。然而未精也。有圣人者出,于是乎有礼,饮食起居,皆有节度。故"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射于矍相之圃,盖观者如墙堵焉"。人体之组成,与群动无不同,而群动不能及人之寿,所以制其生者无节度也。人则以节度制其生,愈降于后而愈明,于是乎有体育。体育者,养生之道也。东西之所明者不一:庄子效法于庖丁,仲尼取资于射御;现今文明诸国,德为最盛,其斗剑之风,播于全国;日本则有武士道,近且因吾国之绪余,造成柔术,觥觥乎可观已。而考其内容,皆先精究生理,详于官体之构造,脉络之运行,何方发达为早,何部较有偏缺,其体育即准此为程序,抑其过而救其所不及。故其结论,在使身体平均发达。由此言之,体育者,人类自其养生之道,使身体平均发达,而有规则次序之可言者也。
体育一道,配德育与智育,而德智皆寄于体。无体是无德智也。顾知之者或寡矣。或以为重在智识,或曰道德也。夫知识则诚可贵矣,人之所以异于动物者此耳。顾徒知识之何载乎?道德亦诚可贵矣,所以立群道平人己者此耳。顾徒道德之何寓乎?体者,为知识之载而为道德之寓者也。其载知识也如车,其寓道德也如舍。体者,载知识之车而寓道德之舍也。儿童及年入小学,小学之时,宜专注重于身体之发育,而知识之增进道德之养成次之。宜以养护为主,而以教授训练为辅。今盖多不知之,故儿童缘读书而得疾病或至夭殇者有之矣。中学及中学以上,宜三育并重,今人则多偏于智。中学之年,身体之发育尚未完成,乃今培之者少而倾之者多,发育不将有中止之势乎?吾国学制,课程密如牛毛,虽成年之人,顽强之身,犹莫能举,况未成年者乎?况弱者乎?观其意,教者若特设此繁重之课,以困学生,蹂躏其身而残贼其生,有不受者则罚之;智力过人者,则令加读某种某种之书,甘言以恬之,厚赏以诱之。嗟乎,此所谓贼夫人之子欤!学者亦若恶此生之永年,必欲摧折之,以身为殉而不悔。何其梦梦如是也!人独患无身耳,他复何患?求所以善其身者,他事亦随之矣。善其身无过于体育。体育于吾人实占第一之位置。体强壮而后学问道德之进修勇而收效远。于吾人研究之中,宜视为重要之部。"学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此之谓也。
三育并重,然昔之为学者,详德智而略于体。及其弊也。偻身俯首,纤纤素手,登山则气迫,涉水则足痉。故有颜子而短命,有贾生而早夭,王勃卢照邻或幼伤或坐废。此皆有甚高之德与智也,一旦身不存,德智则从之而隳矣。惟北方之强,任金革死而不厌。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烈士武臣,多出凉州。清之初世,颜习斋李刚主文而兼武。习斋远跋千里之外,学击剑之术于塞北,与勇士角而胜焉。故其言曰:"文武缺一岂道乎?"顾炎武南人也,好居于北,不喜乘船而喜乘马。此数古人者,皆可师者也。
学校既起,采各国之成法,风习稍稍改矣。然办学之人,犹未脱陈旧一流,囿于所习,不能骤变,或少注意及之,亦惟是外面铺张,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故愚观现今之体育,率多有形式而无实质。非不有体操课程也,非不有体操教员也,然而受体操之益者少。非徒无益,又有害焉。教者发令,学者强应,身顺而心违,精神受无量之痛苦,精神苦而身亦苦矣。盖一体操之终,未有不貌瘁神伤者也。饮食不求洁,无机之物、微生之菌,入于体中,化为疾病;室内光线不足,则目力受害不小;桌椅长短不合,削趾适履,则躯干受亏;其余类此者尚多,不能尽也。
然则为吾侪学者之计如之何?学校之设备,教师之教训,乃外的客观的也。吾人盖尚有内的主观的。夫内断于心,百体从令。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我欲仁斯仁至,况于体育乎。苟自之不振,虽使外的客观的尽善尽美,亦犹之乎不能受意也。故讲体育必自自动始。
《新青年》第三卷第二号封面
人者动物也,则动尚矣。人者有理性的动物也,则动必有道。然何贵乎此动邪?何贵乎此有道之动邪?动以营生也,此浅言之也;动以卫国也,此大言之也。皆非本义。动也者,盖养乎吾生乐乎吾心而已。朱子主敬,陆子主静。静,静也;敬,非动也,亦静而已。老子曰无动为大。释氏务求寂静。静坐之法,为朱陆之徒者咸尊之。近有因是子者,言静坐法,自诩其法之神,而鄙运动者之自损其体。是或一道,然予未敢效之也。愚拙之见,天地盖惟有动而已。
动之属于人类而有规则之可言者曰体育。前既言之,体育之效,则强筋骨也。愚昔尝闻,人之官骸肌络,及时而定,不复再可改易,大抵二十五岁以后,即一成无变。今乃知其不然。人之身盖日日变易者:新陈代谢之作用不绝行于各部组织之间,目不明可以明,耳不聪可以聪,虽六七十之人犹有改易官骸之效,事盖有必至者。又闻弱者难以转而为强,今亦知其非是。盖生而强者,滥用其强,不戒于种种嗜欲,以渐戕贼其身,自谓天生好身手,得此已足,尚待锻炼?故至强者或终转为至弱。至于弱者,则恒自悯其身之下全,而惧其生之不永,兢业自持。于消极方面,则深戒嗜欲,不敢使有损失。于积极方面,则勤自锻炼,增益其所不能。久之遂变而为强矣。故生而强者不必自喜也,生而弱者不必自悲也。吾生而弱乎,或者夭之诱我以至于强,未可知也。东西著称之体育家,若美之罗斯福、德之孙棠、日本之嘉纳,皆以至弱之身,而得至强之效。又尝闻之,精神身体,不能并完。用思想之人,每歉于体;而体魄蛮健者,多缺于思。其说亦谬。此盖指薄志弱行之人,非所以概乎君子也。孔子七十二而死,未闻其身体不健;释迹往来传道,死年亦高;邪苏不幸以冤死;至于摩诃末,左持经典,右执利剑,征压一世。此皆古之所谓圣人,而最大之思想家也。今之伍秩庸先生,七十有余岁矣,自谓可至百余岁,彼亦用思想之人也;王湘绮死年七十余,而康健矍铄。为是说者,其何以解邪?总之,勤体育则强筋骨,强筋骨则体质可变,弱可转强,身心可以并完。此盖非天命而全乎人力也。
非第强筋骨也,又足以增知识。近人有言曰: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此言是也。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蛮其体魄。苟野蛮其体魄矣,则文明之精神随之。夫知识之事,认识世间之事物而判断其理也。于此有须于体者焉。直观则赖乎耳目,思索则赖乎脑筋,耳目脑筋之谓体,体全而知识之事以全。故可谓间接从体育以得知识。今世百科之学,无论学校独修,总须力能胜任。力能胜任者,体之强者也。不能胜任者,其弱者也。强弱分,而所任之区域以殊矣。
非第增知识也,又足以调感情。感情之于人,其力极大。古人以理性制之,故曰"主人翁常惺惺否",又曰"以理制心"。然理性出于心,心存乎体。常观罢弱之人,往往为感情所役,而无力以自拔;五官不全及肢体有缺者,多困于一偏之情,而理性不足以救之。故身体健全,感情斯正,可谓不易之理。以例言之:吾人遇某种不快之事,受其刺激,心神震荡,难于制止,苟加以严急之运动,立可汰去陈旧之观念,而复使脑筋清明,效盖可立而待也。
非第调感情也,又足以强意志。体育之大效,盖尤在此矣。夫体育之主旨,武勇也。武勇之目,若猛烈,若不畏,若敢为,若耐久,皆意志之事。取例明之,如冷水浴足以练习猛烈与不畏,又足以练习敢为。凡各种之运动,持续不改,皆有练习耐久之益。若长距离之赛跑,于耐久之练习尤著。夫力拔山气盖世,猛烈而已;不斩楼兰誓不还,不畏而已;化家为国,敢为而已;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耐久而已。要皆可于日常体育之小基之。意志也者,固人生事业之先躯也。
肢体纤小者举止轻浮,肤理缓弛者心意柔钝,身体之影响于心理也如是。体育之效,至于强筋骨,因而增知识,因而调感情,因而强意志。筋骨者,吾人之身;知识、感情、意志者,吾人之心。身心皆适,是谓俱泰。故夫体育非他,养乎吾生、乐乎吾心而已。
运动力体育之最要者。今之学者多不好运动,其原因盖有四焉:一则无自觉心也。一事之见于行为也,必先动其喜为此事之情,尤必先有对于此事明白周详知其所以然之智。明白周详知所以然者,即自觉心也。人多不知运动对于自己有如何之关系,或知其大略,亦未至于亲切严密之度。无以发其智,因无以动其情。夫能研究各种科学孜孜不倦者,以其关系于己者切也。今日不为,他日将无以谋生。而运动则无此自觉,此其咎由于自己不能深省者半,而教师不知所以开之亦占其半也。一则积习难返也。我国历来重文,羞齿短后,动有好汉不当兵之语。虽知运动当行之理,与各国运动致强之效,然旧观念之力尚强,其于新观念之运动,盖犹在迎拒参半之列。故不好运动,亦无怪其然。一则提倡不力也。此又有两种:其一,今之所称教育家,多不诺体育。自己不知体育,徒耳其名,亦从而体育之,所以出之也不诚,所以行之也无术,遂减学者研究之心。夫荡子而言自立,沉湎而言节饮,固无人信之矣。其次,教体操者多无学识,语言鄙俚,闻者塞耳。所知惟此一技,又未必精,日日相见者,惟此机械之动作而已。夫徒有形式而无精意以贯注之者,其事不可一日存,而今之体操实如是。一则学者以运动力可羞也。以愚所考察,此实为不运动之大原因矣。夫衣裳襜襜、行止于于、瞻视舒徐而夷犹者,美好之态,而社会之所尚也。忽尔张臂露足,伸肢屈体,此何为者邪?宁非大可怪者邪?故有深知身体不可不运动,且甚思实行,竟不能实行者;有群行群止能运动,单独行动则不能者;有燕居私室能运动,稠人广众则不能者。一言蔽之,害羞之一念为之耳。四者皆不好运动之原因。第一与第四属于主观,改之在己;第二与第三属于客观,改之在人,君子求己,在人者听之可矣。
《新青年》第三卷第二号目录 《新青年》第三卷第二号目录
愚自伤体弱,因欲研究卫生之术。顾古人言者亦不少矣。近今学校有体操、坊间有书册,冥心务泛,终难得益。盖此事不重言谈,重在实行,苟能实行,得一道半法已足,曾文正行临睡洗脚、食后千步之法,得益不少。有老者年八十犹康健,问之,曰:"吾惟不饱食耳。"今之体操,诸法樊陈,更仆尽之,宁止数十百种?巢林止于一枝,饮河止于满腹。吾人惟此身耳,惟此官骸藏络耳,虽百其法,不外欲使血脉流通。夫法之致其效者一,一法之效然,百法之效亦然,则余之九十九法可废也。目不两视而明,耳不两听而聪,筋骨之锻炼而百其方法,是扰之也。欲其有效,未见其能有效矣。夫应诸方之用,与锻一己之身者,不同。浪桥所以适于航海,持竿所以适于逾高,游戏宜乎小学,兵式宜乎中学以上,此应诸方之用者也。运动筋骸使血脉流通,此锻一己之身者也。应诸方之用者其法宜多,锻一己之身者其法宜少。近之学者,多误此意,故其失有二:一则好运动者,以多为善,几欲一人之身,百般俱备,甚至无一益身者;一则不好运动者,见人之技艺多,吾所知者少,则绝弃之而不为,其宜多者不必善,务广而荒,又何贵乎?少者不必不善,虽一手一足之屈伸,苟以为常,亦有益焉。明乎此,而后体育始有进步可言矣。
凡事皆宜有恒,运动亦然。有两人于此,其于运动也,一人时作时辍,一人到底不懈,则效不效必有分矣。运动而有恒,第一能生兴味。凡静者不能自动,必有所以动之者。动之无过于兴味。凡科学皆宜引起多方之兴味,而于运动尤然。人静处则甚逸,发动则甚劳,人恒好逸而恶劳,使无物焉以促之,则不足以移其势而变其好恶之心。而此兴味之起,由于日日运动不辍。最好于才起临睡行两次运动,裸体最善,次则薄衣,多衣甚碍事。日以为常,使此运动之观念,相连而不绝,今日之运动,承乎昨日之运动,而又引起明日之运动。每次不必久,三十分钟已足。如此自生一种之兴味焉。第二能生快乐。运动既久,成效大著,发生自己价值之念。以之为学则胜任愉快,以之修德则日起有功,心中无限快乐,亦缘有恒而得也。快乐与兴味有辨。兴味者运动之始,快乐者运动之终。兴味生于进行,快乐生于结果。二者自异。
有恒矣,而不用心,亦难有效。走马观花,虽日日观,犹无观也。心在鸿鹄,虽与俱学,勿若之矣。故运动有注全力之道焉。运动之时,心在运动,闲思杂虑,一切屏去,运心于血脉如何流通,筋肉如何张弛,关节如何反复,呼吸如何出入。而运作按节,屈伸进退,皆一一踏实。朱子论主一无适,谓吃饭则想着吃饭,穿衣则想着穿衣。注全力于运动之时者,亦若是则已耳。
文明柔顺,君子之容。虽然,非所以语于运动也。运动宜蛮拙。骑突枪鸣十荡十决,喑噁颓山岳、叱咤变风云,力拔项王之山,勇贯由基之札,其道盖存乎蛮拙,而无与于纤巧之事。运动之进取宜蛮,蛮则气力雄,筋骨劲。运动之方法宜拙,拙则资守实,练习易。二者在初行运动之人为尤要。
运动所宜注意者三:有恒一也,注全力二也,蛮拙三也。他所当注意者尚多。举其要者如此。
愚既粗涉各种运动,以其皆系外铄而无当于一己之心得。乃提挚各种运动之长,自成一种运动,得此运动之益,颇为不少。凡分六段:手部也,足部也,躯干部也,头部也,打击运动也,调和运动也。段之中有节,凡二十有七节。以其为六段,因名之曰六段运动。兹述于后,世之君子,幸教正焉。
一、手部运动,坐势。
二、足部运动,坐势。
三、躯干部运动,立势。
四、头部运动,坐势。
五、打击运动,不定势(打击运动者,以拳遍击身体各处,使血液奔注,筋肉坚实,为此运动之主)。
1. 手部。右手击左手,左手击右手。
(一)前膊,上面,下面,左面,右面。
(二)后膊,上面,下面,左面,右面。
2. 肩部。
3. 胸部。
4. 胁部。
5. 背部。
6. 腹部。
7. 臀部。
8. 腿部,上腿,下腿。
六、调和运动,不定势。
(原载《新青年》第三卷第二号,一九一七年四月一日)
二十八画生,即毛泽东(1893.12.26-1976.09.09),湖南湘潭人,马克思主义者,无产阶级革命家、战略家和理论家,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要缔造者和领导人。代表作有《矛盾论》、《实践论》和《论持久战》等。
题图为电影《大李小李和老李》剧照 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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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五四运动 100 周年。在中国的语境中,它既是一次反帝救亡的学生运动,也是新文化运动的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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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神州学会演讲)
兄弟于学问界未曾为系统的研究,在学会中本无可以表示之意见。惟既承学会诸君子责以讲演,则以无可如何中,择一于我国有研究价值之问题为到会诸君一言,即“以美育代宗教”之说是也。
夫宗教之为物,在彼欧西各国,已为过去问题。盖宗教之内容,现皆经学者以科学的研究解决之矣。吾人游历欧洲,虽见教堂棋布,一般人民亦多入堂礼拜,此则一种历史上之习惯。譬如前清时代之袍褂,在民国本不适用,然因其存积甚多,毁之可惜,则定为乙种礼服而沿用之,未尝不可。又如祝寿、会葬之仪,在学理上了无价值,然戚友中既以请贴、讣闻相招,势不能不循例参加,藉通情愫。欧人之沿习宗教仪式,亦犹是耳。所可怪者,我中国既无欧人此种特别之习惯,乃以彼邦过去之事实作为新知,竟有多人提出讨论。此则由于留学外国之学生,见彼国社会之进化,而误听教士之言,一切归功于宗教,遂欲以基督教劝导国人。而一部分之沿习旧思想者,是承前说而稍变之,以孔子为我国之基督,遂欲组织孔教,奔走呼号,视为今日重要问题。自兄弟观之,宗教之原始,不外因吾人精神作用而构成。
吾人精神上之作用,普通分为三种:一曰知识;二曰意志;三曰感情。最早之宗教,常兼此三作用而有之。盖以吾人当未开化时代,脑力简单,视吾人一身与世界万物,均为一种不可思议之事。生自何来? 死将何往? 创造之者何人? 管理之者何术? 凡此种种,皆当时之人所提出之问题,以求解答者也。于是有宗教家勉强解答之。如基督教推本于上帝,印度旧教则归之梵天,我国神话则归之盘古。其他各种现象,亦皆以神道为惟一之理由。此知识作用之附丽于宗教者也。且吾人生而有生存之欲望,由此欲望而发生一种利己之心。其初以为非损人不能利己,故恃强凌弱,掠夺攫取之事,所在多有。其后经验稍多,知利人之不可少,于是有宗教家提倡利他主义。此意志作用之附丽于宗教者也。又如跳舞、唱歌,虽野蛮人亦皆乐此不疲。而对于居室、雕刻、图画等事,虽石器时代之遗迹,皆足以考见其爱美之思想。此皆人情之常,而宗教家利用之以为诱人信仰之方法。于是未开化人之美术,无一不与宗教相关联。此又情感作用之附丽于宗教者也。天演之例,由浑而昼。当时精神作用至为浑沌,遂结合而为宗教。又并无他种学术与之对,故宗教在社会上遂具有特别之势力焉。迨后社会文化日渐进步,科学发达,学者遂举古人所谓不可思议者,皆一一解释之以科学。日星之现象,地球之缘起,动植物之分布,人种之差别,皆得以理化、博物、人种、古物诸科学证明之。而宗教家所谓吾人为上帝所创造者,从生物进化论观之,吾人最初之始祖,实为一种极小之动物,后始日渐进化为人耳。此知识作用离宗教而独立之证也。宗教家对于人群之规则,以为神之所定,可以永远不变。然希腊诡辩家,因巡游各地之故,知各民族之所谓道德,往往互相抵触,已怀疑于一成不变之原则。近世学者据生理学、心理学、社会学之公例,以应用于伦理,则知具体之道德不能不随时随地而变迁;而道德之原理则可由种种不同之具体者而归纳以得之;而宗教家之演绎法,全不适用。此意志作用离宗教而独立之证也。知识、意志两作用,既皆脱离宗教以外,于是宗教所最有密切关系者,惟有情感作用,即所谓美感。凡宗教之建筑,多择山水最胜之处,吾国人所谓天下名山僧占多,即其例也。其间恒有古木名花,传播于诗人之笔,是皆利用自然之美以感人者。其建筑也,恒有峻秀之塔,崇闳幽邃之殿堂,饰以精致之造像,瑰丽之壁画,构成黯淡之光线,佐以微妙之音乐。赞美者必有著名之歌词,演说者必有雄辩之素养,凡此种种,皆为美术作用,故能引人入胜。苟举以上种种设施而屏弃之,恐无能为役矣。
《新青年》第三卷第六号封面
然而美术之进化史,实亦有脱离宗教之趋势。例如吾国南北朝著名之建筑则伽蓝耳,其雕刻则造像耳,图画则佛像及地狱变相之属为多;文学之一部分,亦与佛教为缘。而唐以后诗文,遂多以风景人情世事为对象;宋元以后之图画,多写山水花鸟等自然之美。周以前之鼎彝,皆用诸祭祀。汉唐之吉金,宋元以来之名瓷,则专供把玩。野蛮时代之跳舞,专以娱神,而今则以之自娱。欧洲中古时代留遗之建筑,其最著者率为教堂,其雕刻图画之资料,多取诸新旧约;其音乐,则附丽于赞美歌;其演剧,亦排演耶稣故事,与我国旧剧“目莲救母”相类。及文艺复兴以后,各种美术,渐离宗教而尚人文。至于今日,宏丽之建筑,多为学校、剧院、博物院。而新设之教堂,有美学上价值者,几无可指数。其他美术,亦多取资于自然现象及社会状态。于是以美育论,已有与宗教分合之两派。以此两派相较,美育之附丽于宗教者,常受宗教之累,失其陶养之作用,而转以激刺感情。
盖无论何等宗教,无不有扩张己教、攻击异教之条件。回教之谟罕默德,左手持《可兰经》,而右手持剑,不从其教者杀之。基督教与回教冲突,而有十字军之战,几及百年。基督教中又有新旧教之战,亦亘数十年之久。至佛教之圆通,非他教所能及。而学佛者苟有拘牵教义之成见,则崇拜舍利受持经忏之陋习,虽通人亦肯为之。甚至为护法起见,不惜于共和时代,附和帝制。宗教之为累,一至于此,皆激刺感情之作用为之也。
鉴激刺感情之弊,而专尚陶养感情之术,则莫如舍宗教而易以纯粹之美育。纯粹之美育,所以陶养吾人之感情,使有高尚纯洁之习惯,而使人我之见、利己损人之思念,以渐消沮者也。盖以美为普遍性,决无人我差别之见能参入其中。食物之入我口者,不能兼果他人之腹;衣服之在我身者,不能兼供他人之温,以其非普遍性也。美则不然。即如北京左近之西山,我游之,人亦游之;我无损于人,人亦无损于我也。隔千里兮共明月,我与人均不得而私之。中央公园之花石,农事试验场之水木,人人得而赏之。埃及之金字塔,希腊之神祠,罗马之剧场,瞻望赏叹者若干人,且历若干年,而价值如故。各国之博物院,无不公开者,即私人收藏之珍品,亦时供同志之赏鉴。各地方之音乐会、演剧场,均以容多数人为快。所谓独乐乐不如人乐乐,与寡乐乐不如与众乐乐,以齐宣王之惛,尚能承认之。美之为普遍性可知矣。且美之批评,虽间亦因人而异,然不曰是于我为美,而曰是为美,是亦以普遍性为标准之一证也。
美以普遍性之故,不复有人我之关系,遂亦不能有利害之关系。马牛,人之所利用者,而戴嵩所画之牛,韩幹所画之马,决无对之而作服乘之想者。狮虎,人之所畏也,而芒沟桥之石狮,神虎桥之石虎,决无对之而生搏噬之恐者。植物之花,所以成实也,而吾人赏花,决非作果实可食之想。善歌之鸟,恒非食品。灿烂之蛇,多含毒液。而以审美之观念对之,其价值自若。美色,人之所好也;对希腊之裸像,决不敢作龙阳之想;对拉飞尔若鲁滨司之裸体画,决不敢有周虻秘戏图之想。盖美之超绝实际也如是。且于普通之美以外,就特别之美而观察之,则其义益显。例如崇闳之美,有至大至刚两种。至大者如吾人在大海中,惟见天水相连,茫无涯涘。又如夜中仰数恒星,知一星为一世界,而不能得其止境,顿觉吾身之小虽微尘不足以喻,而不知何者为所有。其至刚者,如疾风震霆,覆舟倾屋,洪水横流,火山喷薄,虽拔山盖世之气力,亦无所施,而不知何者为好胜。夫所谓大也,刚也,皆对待之名也。今既自以为无大之可言,无刚之可恃,则且忽然超出乎对待之境,而与前所谓至大至刚者肸合而为一体,其愉快遂无限量。当斯时也,又岂尚有利害得丧之见能参入其间耶!其他美育中,如悲剧之美,以其能破除吾人贪恋幸福之思想。《小雅》之怨悱,屈子之离忧,均能特别感人。《西厢记》若终于崔、张团圆,则平淡无奇;惟如原本之终于草桥一梦,始足发人深省。《石头记》若如《红楼后梦》等,必使宝、黛成婚,则此书可以不作;原本之所以动人者,正以宝、黛之结果一死一亡,与吾人之所谓幸福全然相反也。又如滑稽之美,以不与事实相应为条件。如人物之状态,各部分互有比例。而滑稽画中之人物,则故使一部分特别长大或特别短小。作诗则故为不谐之声调,用字则取资于同音异义者。方朔割肉以遗细君,不自责而反自夸。优旃谏漆城,不言其无益,而反映谓漆城荡荡,寇来不得上,皆与实际不相容,故令人失笑耳。要之,美学之中,其大别为都丽之美,崇宏之美(日本人译言优美、壮美)。而附丽于崇闳之悲剧,附丽于都丽之滑稽,皆足以破人我之见,去利害得失之计较,则其所以陶养性灵,使之日进于高尚者,固已足矣。又何取乎侈言阴骘、攻击异派之宗教,以激刺人心,而使之渐丧其纯粹之美感为耶。
(原载《新青年》第三卷第六号,一九一九年八月一日)
蔡孑民,即蔡元培(1868.01.11—1940.03.05),字鹤卿,又字仲申、民友、孑民,浙江绍兴人,中国现代著名教育家、革命家和政治家。1916 年至 1927 年任北京大学校长,革新北大,开“学术”与“自由”之风。曾任中法大学校长、中华民国首任教育总长,代表作有《蔡元培美学文轩》、《蔡元培自述》和《中国伦理学史》等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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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五四运动 100 周年。在中国的语境中,它既是一次反帝救亡的学生运动,也是新文化运动的一个结果。
而新文化运动,与《新青年》和它的前身《青年杂志》息息相关。
我们今天的纪念,是直接拿来:100 年前,先行者如何看世界,如何设置议题,如何推动了中国进步……
《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今天的更新文章,全部来自当年杂志。
《新青年》征集关于女子问题之文章,既有日矣。而女子之投稿者,寥少已若珠玉之不多觏。更通观本志所刊布诸文,舍一二投稿家外,非背诵吾族传来之旧观念,即剿袭西方平凡著者之浅说;欲求其能无所忌惮研究女子问题,解决女子问题,释女子之真性,明女子之真位置,定女子与国家社会相密接之关系者,殆若风毛、若麟角。吾兹非好为褒贬,专以评骘诸勇敢之投稿家为能事。诚以今日中国之社会,稍受教育、稍有知识之男子,方群陷于物质的生存竞争。高官厚禄(法的或非法的),为毕生至高之希望。美姬娇妾、奢车丽服,为人生存在之真理由。男子既群以此为风尚,恬然奉此虚伪龌龊之标准,以轨范一般人之行动,鼓舞一般人之希望,而犹希冀数千年来受束缚之女子,解脱重轭,振拔流俗,不尚物质,不慕虚荣,推倒群盲所崇拜之偶像,排斥时髦所趋逐之倾向,又岂可能。事实之未明,真理之未昌者,今日我国思想界、言论界之现象也。而关于女子问题,缄默尤甚。揆其原因,诚以常人惑于一时之卑风劣俗,为社会状态所摆弄,道在迩而不之求,非真理易晦,事实难显也。
女子问题,欧美社会问题之最重者也。其成为问题也,纯为社会状态之所诞生、所酝酿。其所由来,非一朝夕,必社会状态有其所以兴起之原因。吾今欲究中国女子问题,自不能不述及女子问题发源地之欧美,自不能不述及该发源地之社会状态,以供吾人之借鉴。且所谓女子问题者,在今日已无国界之可言。自欧至美,自美至亚,女子之伸诉呼吁,几无宁日。今日已成为一般女子之大觉醒。即吾国二万万之女生灵,鼾睡方酣者,终亦必为世界女子活动之潮流所卷收,相与共谋解决之方。
男女之别,性(Sex)之别也。自生物学观之,男女生理之形态、组织、变化,有种种之差异。根本于生理上之差异,其精神作用之状态,复有异同。此不可掩之事实,依常识、依科学,皆可得明证者也。故二者之在社会也,初亦一本自然。各因其特能专长,而据其位置。考先民之分功制度,最初现于家族之内者,厥为男女之分功。夫耕妇织。夫猎妇炊。妇事养育而夫任保护。乃先民生活之状态,自然之分功也。后世群制稍进,治者更定为礼制:内言不出于阃,外言不人于阃。严防男女之别,使各不相侵。吾族数千年来,迄于今兹,遵守斯制,犹未尽替。已成为道德之要旨。使先民男女分功之经济状况永久而不变也,则男女间之关系,今日无以异于昨。然一旦男女之分功渐失其平,社会一般之分功代之以起,财货有畸轻畸重之势,而女子有独立自主之机,则女子之活动,不能不因之而嬗变。昔之女子,以育儿、煮饭、缝衣为惟一天职,今则以社会上经济状况之蜕化,而另谋活动之方。昔之女子以家庭为世界,为学校,为工场。生于兹,育于兹,受教于兹,劳动于兹,老死于兹。碌碌终生,舍生殖传种而外,所事惟满足家族经济之需要而已足。今日大工业勃兴,物品不复产于家庭,而产于工场。女子不复操作于家庭,而受佣于外人。此欧美今日之现状也。女子之位置于以变,女子之问题于以起。
经济状况之发达,实女子问题之一主因。今日盈千累万之女子,莫不食工业革新之赐,减劳役,轻思虑,而家庭种种之需要尽得偿。不役于父、不役于夫,而种种之生活得独立。盖先有经济界之革命,然后向来家庭之经济组织破。家庭之经济组织破,然后女子博得经济的独立。既获经济的独立,然后能脱历史传来之羁绊。
《新青年》第四卷第一号封面
质言之,今日欧美社会之大运动,尽可以经济说明其原因。所谓社会问题,不过经济问题之变象而已。即吾兹所论究之女子问题,与详细剖辨其原因,亦可以经济之发展总括之。而吾以为经济状况而外,社会上有种种现象,虽以经济之影响而后发生,而其自身,更直接影响社会上其他现象,关系密切,有不容忽视者。经济之发达,固为女子问题之主因。而教育、职业、民政诸端,亦莫不被经济之影响,而后发展綦速。然其直接影响,促生今日之女子问题,其重要,其密切,有不能不承认其为原因之势。故特揭出论之。
昔男女分功之时代,女子活动之范围,不出于家庭之外,吾既言之。近世国家,设强迫教育之制:国民不问男女,不问贫富,凡逮一定年龄,概须受国民之教育。如是,则今之女子,非复一家一族之女子,而属于国家社会。其教育遂亦不仅系于一家一姓之兴衰,而系于社会国家之治乱。今日之女子,乃获空前之机会,出家庭之小社会,见闻狭隘,不出张长李短,思想卑浅,不外米酱油盐者,今乃诲以世界之山川形势,诏以国民之权利义务。眼界既开,知识斯长。藩篱一破,女子遂登社会之大舞台矣。
与教育相伴,促生女子问题之又一因,厥为职业之发达。昔之所谓职业,男子之职业也。女子,舍良妻贤母女红割烹,别无职业之可言。教育既遍施于男女,不特女子之聪明者,能驾男子而上之。即一般之女子,在学成绩,亦不见劣于男子。加以近世工商业发达之社会,各种职业之要求,殆无底止。或从事技术或从事学问,苟有一才一艺之能,不问男女,无不能见售于世。故今日之女子,不仅从事于家庭之职业,更从事于社会之职业。不止于良妻贤母之国民,更兼为良工巧匠诗人学士之国民。此职业发达之结果。女子活动之范围,殆与男子活动之范围相吻合,工场、市廛、学校、政府,无往不见其足迹也。
右兹所述,仅就物质方面而言,显而易见。试一游欧美诸文明邦,家庭之中,日用物品,十之八九,取诸市廛,而不在家制备。若在通都大邑,即每日三餐,犹且有悉仰诸餐馆者。女子在家,服役至寡。主妇之任务,要在主持家政,监理一切而已。而市衢之上,熙熙嚷攘,往来摩肩者,以女子之从事于劳动职业者充其强半。方今战事正酣,各国男丁,多投身于疆场。凡百事业,尽赖女子。而女子职业之范围,愈益扩张。此种现象,皆有目者所共见者也。女子问题,亦有非物质之原因,常人所未觉察,是为近世思想之发达。
欧洲自宗教革新而后,思想一变,而神学之权威杀。自法兰西大革命后,思想又一变,而社会制度、政治制度积久之权威摧。(思想之嬗变,必非一朝一夕之故,而为历史的经过。肇源湮远,积日持久,乃克成熟。吾兹取宗教革新及法之大革命为两种思想革命之纪元,取便志思想潮流之变迁而已。)近世之思想,勿论关于科学宗教、政治经济,继乎两种思想革命之后,常取怀疑之态度,含革命之趣味。欧洲女子固有之位置,乃千余年来所演成之社会制度耶教经典之所制限,各族法典之所规定,从来相率因袭,谁复敢起而抵抗非难者。今亦受革命的思想之磅薄,终将沦于淘汰之数。抗之者谁,难之者谁,女子之诞生于革新思想之世界者也。
吾今欲缕述新思想之实现于女子问题,恐势有所不能。近百余年来之文学,关于女子位置之讨论,靡不见新思想之势力。最初若法之龚道西(Condorcet)于《进化史表》( Esquisse d'un Aablean His-torique des Progris de l'esprit Humain )申男女平等之义。穆勒约翰著《女子服从论》( The Subjection of Woman )论女子雌伏之非。此男子为女子作不平之鸣,彰彰有名,无俟吾言之赘子著述家,若英之佛西脱夫人(Mrs. Henry Fawcert)(已故财政总长、经济学者佛西脱之夫人)、瑞典之克倚女士(Ellen Key)、南非之谢莱纳夫人(Olive Schreiner)及合众国之亚当斯女士(Jane Addams),思想一发,形诸楮墨,皆能为女子吐气焰、增价值。虽至鄙薄妇女之人,亦不能不为所折服。然所谓思想之发达,非仅见于上述之四氏已也,亦非仅见于今日欧美文学界之女子著作家已也。今日新思想之势力,弥漫磅薄,殆无往而不是状态万千之女子,或在家、或在市、或为人妇、或为人女,咸于不知不觉之中,有伟壮不挠之精神。(吾友某,营商于伦敦。一日,以事访某肆主人,主人不在,其书记出款待之,女子也,畅论女子问题,友大惊诧。)宁愿自食其力,不肯仰人鼻息;宁愿独身终生,不肯配偶失意。此种健旺之精神,可以于今日欧美社会之妇女觇之。
右所述者,皆促生女子问题之主因。语焉不详,仅藉以识产生女子问题诸主要社会状态而已。社会状态,常相为因果。以上诸种原因,既促女子之猛省,成为问题。诸种原因之外,若民政之进步,新伦理观念之发明,女子生率之增加,其他种种,更仆难数,亦鼓舞女子之大动力。而女子之自觉,自身之猛省,又反而直接、间接促进以上诸种原因。今欲考女子问题之纯因,则错综纠纷,渺不可得。盖所谓社会问题,苟探其原,莫非若是之繁杂而难明也。
吾述女子问题既竟,而关于本题,未加界说,未下定义。读者不能无所疑。然女子问题,包涵无数之意义,无限之希望,无尽之计画。若欲遍数,请俟异日。吾惟解释女子问题之原因,即能明其趋向,亦即可以与吾国今日社会状态相比较。视女子问题在吾国之位置,果为何如。今日吾国之经济、职业、思想,远逊于欧美,自不待言。而国中女子,处于今日之社会,亦自然无奋发策励之机会,似亦无足深怪。然今日之世界,乃交通频繁之世界,经济、职业、思想之发展,无不遍布于全球,成世界的潮流。现于欧洲今日之社会者,明日即将现于吾族之社会。今日欧美之女子问题,必将速见临于此邦,无俟疑惑。至于预俟其来,谋解决之方,则责艰任重,匪一人任。要在今日之青年,而尤在今日之青年女子。
(原载《新青年》第四卷第一号,一九一八年一月十五日)
陶履恭,即陶孟和(1887.11.05-1960.04.17),原名履恭,字孟和,近代著名社会学家,中国社会学奠基人之一。编著有《北京人力车夫之生活情形》、《北平生活费之分析》、《中国社会之研究》、《欧洲和议后之经济》、《中国劳工生活程度》、《社会与教育》、《公民教育》、《社会问题》、《中国之县地方财政》、《孟和文存》等。
题图为电影《神奇女侠》剧照,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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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五四运动 100 周年。在中国的语境中,它既是一次反帝救亡的学生运动,也是新文化运动的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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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秀先生:
先生前此著论,力主推翻孔学、改革伦理,以为倘不从伦理问题根本上解决,那就这块共和招牌一定挂不长久(约述尊著大意,恕不列举原文)。玄同对于先生这个主张,认为救现在中国的唯一办法。然因此又想到一事:则欲废孔学,不可不先废汉文;欲驱除一般人之幼稚的野蛮的顽固的思想,尤不可不先废汉文。
中国文字,衍形不衍声,以致辨认书写,极不容易,音读极难正确。这一层,近二十年来很有人觉悟,所以创造新字,用罗马字拼音等等主张,层出不穷。甚至于那很顽固的劳玉初,也主张别造“简”字,以图减省识字之困难。除了那选学妖孽、桐城谬种,要利用此等文字,显其能做“骈文”“古文”之大本领者,殆无不感现行汉字之拙劣,欲图改革,以期便用:这是对于汉字的形体上施攻击的。
又有人说:固有的汉字,固有的名词,实在不足以发挥新时代之学理事物。于是有造新字者,有造新名词者;有直用西文原字之音而以汉字表之者——,如“萨威棱帖”、“迪克推多”、“暴哀考脱”、“札斯惕斯”之类——有简直取西文原字写入汉文之中者。种种办法,虽至不同,而其对于固有的汉字和名词认为不敷用之见解则一:这是对于汉字的应用上谋补救的。
以上两种见解,固然都有理由,然玄同今日主张废灭汉文之理由,尚不止此。
玄同之意,以为汉字虽发生于黄帝之世,然春秋战国以前,本无所谓学问,文字之用甚少。自诸子之学兴,而后汉字始为发挥学术之用。但儒家以外之学,自汉即被罢黜。二千年来所谓学问、所谓道德、所谓政治,无非推衍孔二先生一家之学说。所谓《四库全书》者,除晚周几部非儒家的子书外,其余则十分之八都是教忠教孝之书。“经”不待沦,所谓“史”者,不是大民贼的家谱,就是小民贼杀人放火的帐簿,——如所谓“平定什么方略”之类;——“子”“集”的书,大多数都是些“王道圣功”“文以载道”的妄谈。还有那十分之二,更荒谬绝伦:说什么“关帝显圣”,“纯阳降坛”,“九天玄女”,“黎山老母”的鬼话。其尤甚者,则有“婴儿姹女”,“丹田泥丸宫”等说,发挥那原人时代“生殖器崇拜”的思想。所以二千年来用汉字写的书籍,无论那一部,打开一看,不到半页,必有发昏做梦的话。此等书籍,若使知识正确、头脑清晰的人看了,自然不至堕其玄中;若令初学之童子读之,必致终身蒙其大害而不可救药。
欲祛除三纲五伦之奴隶道德,当然以废孔学为唯一之办法;欲祛除妖精鬼怪、炼丹画符的野蛮思想,当然以剿灭道教——是道土的道,不是老庄的道,——为唯一之办法。欲废孔学,欲剿灭道教,惟有将中国书籍一概束之高阁之一法。何以故?因中国书籍,千分之九百九十九都是这两类之书故。中国文字,自来即专用于发挥孔门学说及道教妖言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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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人说:中国旧书虽不可看;然汉文亦不必废灭,仍用旧文字来说明新学问可矣。此说似是而实非。既不废汉文,则旧学问虽不讲,而旧文章则不能不读。旧文章的内容,就是上文所说的“不到半页,必有发昏做梦的话”,青年子弟,读了这种旧文章,觉其句调铿锵,娓娓可诵,不知不觉,便将为其文中之荒谬道理所征服。其中毒之程度,亦未能减于渎《四书五经》及《参同契》《黄庭经》诸书。况且近来之贱丈夫,动辄以新名词附会野蛮之古义,——如译Republic为“共和”,于是附会于“周召共和”矣;译 Ethics。为“伦理学”,于是附会于“五伦”矣。——所以即使造新名词,如其仍用野蛮之旧字,必不能得正确之知识。其故有二:(1)因国人的脑筋异常昏乱,最喜瞎七搭八、穿凿附会一阵子,以显其学贯中西。(2)中国文字,字义极为含混,文法极不精密,本来只可代表古代幼稚之思想,决不能代表Lamark、Darwin 以来之新世界文明。
至于有人主张改汉字之形式,——即所谓用简字、罗马字之类,——而不废汉语:以为形式既改,则旧日积污,不难洗涤。殊不知改汉字为拼音,其事至为困难:中国语言文字极不一致,一也;语言之音,各处固万有不同矣,即文字之音,亦复纷歧多端,二也。制造国语以统一言文,实行注音字母以统一字音,吾侪固积极主张;然以我个人之悬揣,其至良之结果,不过能使白话、文言不甚相远,彼此音读略略接近而已。若要如欧洲言文、音读之统一,则恐难做到;即如日本之言文一致,字音画一,亦未能遽期。因欧洲文字,本是拼音,日本虽借用汉字,然尚有行了一千年的“五十假名”。中国文字,既非拼音,又从无适当之标音符号。三十六字母,二百〇六韵,闹得头昏脑胀,充其极量,不过能考证古今文字之变迁而已,于统一音读之事,全不相干。今欲以吾侪三数人在十年八年之内,告成字音统一之伟业,恐为不可能之事。又中国文言既多死语,且失之浮泛,而白话用字过少,文法亦极不完备。欲兼采言文,造成一种国语,亦大非易事。于此可见整理言文及音读两事,已甚困难。言文、音读不统一,即断难改用拼音。况汉文根本上尚有一无法救疗之痼疾,则单音是也。单音文字,同音者极多,改用拼音,如何分别?——此单音之痼疾,传染到日本,日本亦大受其累:请看日本四十年来提议改良文字之人极多,而尤以用罗马字拼音之说为最有力。然至今尚不能实行者无他,即“音读”之汉字不能祛除净尽,则罗马字必难完全实行也。——吾以为改用拼音,至为困难者,此也。
即使上列诸困难悉数解决,汉字竟能完全改用拼音;然要请问:新理、新事、新物,皆非吾族所固有,还是自造新名词呢?还是老老实实写西文原字呢?由前之说,既改拼音,则字中不复含有古义,新名词如何造法?难道竟译 Republic 为 Kung-huo,译 Ethics 为Lun-li- hsüh吗?自然没有这个道理。由后之说,既采西文原字,则科学、哲学上之专门名词,自不待言。即寻常物品,如 match,lamp,ink,pen 之类,自亦宜用原文,不当复云 Yang-huo,Yang-teng,yang-meh-shue,yang-pih-teu;而 dictator、boycott 之类应写原文,亦无疑义。如此,则一文之中,用西字者必居十之七八。而“拼音之汉字”不过几个介、连、助、叹之词,及极普通之名、代、动、静、状之词而已。费了许多气力,造成一种“拼音之汉字”,而其效用,不过如此,似乎有些不值得罢!盖汉字改用拼音,不过形式上之变迁,而实质上则与“固有之旧汉文”还是半斤与八两、二五与一十的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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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要爽爽快快说几句话;中国文字,论其字形,则非拼音而为象形文字之末流,不便于识,不便于写;论其字义,则意义含糊,文法极不精密;论其在今日学问上之应用,则新理、新事、新物之名词,一无所有;论其过去之历史,则千分之九百九十九为记载孔门学说及道教妖言之记号。此种文字,断断不能适用于二十世纪之新时代。
我再大胆宣言道:欲使中国不亡,欲使中国民族为二十世纪文明之民族,必以废孔学、灭道教为根本之解决;而废记载孔门学说及道教妖言之汉文,尤为根本解决之根本解决。
至废汉文之后,应代以何种文字,此固非一人所能论定。玄同之意,则以为当采用文法简赅、发音整齐、语根精良之人为的文字 ESPERANTO。
惟 Esperanto 现在尚在提倡之时,汉语一时亦未能遽尔消灭。此过渡之短时期中,窃谓有一办法:则用某一种外国文字为国文之补助,——此外国文字,当用何种,我毫无成见。照现在中国学校情形而论,似乎英文已成习惯,则用英文可也。或谓法兰西为世界文明之先导,当用法文,我想这自然更好。——而国文则限制字数,多则三千,少则二千(前于三卷四号中致先生一书,云“以五千字为度”,今思未免太多),以白话为主,而“多多夹入稍稍通行的文雅字眼”(此是先生答玄同之语,见三卷六号)。期以三五年之工夫,专读新编的“白话国文教科书”,而国文可以通顺。凡讲述寻常之事物,则用此新体国文;若言及较深之新理,则全用外国文字教授。从中学起,除“国文”及“本国史地”外,其余科目,悉读西文原书。如此,则旧文字之势力,既用种种方法力求减杀,而其毒焰或可大减。——即废文言而用白话,则在普通教育范围之内,断不必读什么“古文”发昏做梦的话,或可不至输入于青年之脑中。——新学问之输入,又因直用西文原书之故,而其观念当可正确矣。
以上为玄同个人主张废灭汉文之意见,及过渡时代暂行之办法。
此外尚有一法,则友人周君所言者:即一切新学问,亦用此“新体国文”达之;而学术上之专名,及没有确当译语,或容易误会的,都用 esperanto 嵌入。这个意思:一层可以使中国人与 esperanto 日渐接近;二层则看用“新体国文”编的科学书,究竟比看英、法原文的容易些。我想此法亦好。——此法吴稚晖先生从前也主张过的,其言曰:
“中国文字,迟早必废。欲为暂时之改良,莫若限制字数:凡较僻之字,皆弃而不用,有如日本之限制汉文。此法行,则凡中国极野蛮时代之名物,及不适当之动作词等,皆可屏诸古物陈列院,以备异日作“世界进化史”者为材料之猎取。所有限制以内之字,则供暂时内地中小学校及普通商业上之应用。其余发挥较深之学理,及繁赜之事物,本为近世界之新学理、新事物。若为限制行用之字所发挥不足者,即可搀入万国新语(即 esperanto)。以便渐搀渐多,将汉文渐废,即为异日经用万国新语之张本(《新世纪》第四十号)。”
这个废灭汉文的问题,未知高明以为何如?愿赐教言,以匡不逮。如以为然,尤愿共同鼓吹,以期此事之实行。本社同人,及海内志士,关于此问题,如有高见,不论赞成与反对,尤所欢迎。
钱玄同 14,Marto,1918.
《中国今后之文字问题》原文
吴先生“中国文字,迟早必废”之说,浅人闻之,虽必骇怪;而循之进化公例,恐终无可逃。惟仅废中国文字乎?抑并废中国言语乎?此二者关系密切,而性质不同之问题也。各地反对废国文者,皆以破灭累世文学为最大理由。然中国文字,既难传载新事、新理,且为腐毒思想之巢窟?废之诚不足惜。(康有为渭:美国共和之盛,而与中国七相反,无能取法。其一即云:“必烧中国数千之历史书传,俾五四千年之风俗,以为阻碍。”在康氏乃做作比语,以难国人;在吾辈则以为烧之何妨?)至于废国语之说,则益为众人所疑矣。鄙意以为今日“国家”、“民族”、“家族”、“婚姻”等观念,皆野蛮时代狭隘之偏见所遗留,根底甚深,即先生与仆亦未必能免俗,此国语之所以不易废也。倘是等观念,悉数捐除,国且无之,何有于国语?当此过渡时期,惟有先废汉文,且存汉语,而改用罗马字母书之;新名悉用原语,无取义译;静、状、介、连、助、叹及普通名、代诸词,限以今语;如此行之,虽稍费气力,而于便用进化,视固有之汉文,不可同日而语。先生谓为“还是半斤与八两,二五与一十的比例”,恐未必然也。至于用西文原书教授科学,本属至顺;盖学术为人类之公有物,既无国界之可言,焉有独立之必要?先生及读者诸君以为如何?谨复。
独秀
独秀先生所问“仅废中国文字乎,抑并废中国言语乎?”实是根本的问题。独秀先生主张“先废汉文,且存汉语,而改用罗马字母书之”的办法,我极赞成。凡事有个进行次序。我以为中国将来应该有拼音的文字。但是文言中单音太多,决不能变成拼音文字。所以必须先用白话文字来代文言的文字;然后把白话的文字变成拼音的文字。至于将来中国的拼音字母是否即用罗马字母,这另是一个问题,我是言语学的门外汉,不配说话了。
适
(原载《新青年》第四卷第四号,一九一八年四月十五日)
钱玄同(1887-1939),浙江吴兴人,原名钱夏,五四运动前改名为玄同,意为疑古玄同。中国现代思想家、文学学家、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曾任北京大学和北京师范大学学者,提倡文字改革,曾倡议并参加拟制国语罗马字拼音方案。著有《文字学音篇》、《重论经今古文学问题》和《古音无邪纽证》等论文。
题图来自:publicdomainpictu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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